专访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张军:高校不必追求“超级大学”,应加强对基础学科的投入

2024-09-13 11:28:00 - 21世纪经济报道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李金萍深圳报道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提出教育、科技、人才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基础性、战略性支撑。必须深入实施科教兴国战略、人才强国战略、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统筹推进教育科技人才体制机制一体改革,健全新型举国体制,提升国家创新体系整体效能。

目前,我国高校蓬勃发展,多项排名位居世界前列。而与此同时,也在着力破除“唯论文”“唯奖项”论,优化学术生态。如何进一步改革人才培养和评价体系?如何调整学科设置,使其更为符合社会要求?大学要如何发展,才能更好地满足中国发展的方向?

就上述相关问题,近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了经济学家、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发展研究院副院长张军。张军提出,需要继续强化基础学科在人才培养中的作用,保持基础学科教育平衡。在大学的发展方向上,需要结合其自身优势、特色学科办学,不要一味追求“大而全”的高校发展路径。论文仍然是重要衡量人才能力指标,但需要对重要人才“一事一议”。

专访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张军:高校不必追求“超级大学”,应加强对基础学科的投入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发展研究院副院长张军/照片受访者提供)

强化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协同

《21世纪》:《决定》提出要分类推进高校改革,建立科技发展、国家战略需求牵引的学科设置调整机制和人才培养模式,超常布局急需学科专业,加强基础学科、新兴学科、交叉学科建设和拔尖人才培养,着力加强创新能力培养。你认为高校在学科的设置上,如何与我国经济发展和人才需求相适应?

张军:这里需要区分热门专业与基础学科之间的区别。热门专业几乎每隔几年就会有所变化,比如以前金融、经济等是热门专业,现在则是理工科类中的AI大数据、数字技术等相关学科。随着热门专业变化,不少高校的教育资源也正在向新的热门学科倾斜。

但是,从长期发展战略来看,基础学科、基础研究是不能被忽视的,其与中国式现代化息息相关。人们会简单的将现代化理解为自然科技的现代化,但是基础学科不仅是自然科学,也包括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等文科。说到底,现代化需要人的素质现代化。大学(本科)的使命是提升人的素质,所以基础学科特别重要。事实上,很多成功的科学家早期在文科领域也有深入研究,或其研究也深受人文历史的影响。因此《决定》提出,要强化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协同。

这些年来,在诸多领域我们与发达国家差距缩小,发展成果有目共睹。但是未来,我们需要持续培养更多拥有自主创新能力的人才,这是实现国家技术超越的关键。

拥有自主创新的人才怎么来?其实拥有自主创新的人才,不能通过所谓的专门技术训练培养,而是需要通过基础学科、基础研究的投入,让人才培养有足够的沃土。而更多创新人才的出现跟我们是否更强调科研的研究院的投入没有直接的关系,却跟大学的素质教育有直接的关系。

大学要成为培养创新人才的重要一环,应该主要体现在素质教育方面。所以,如果我们认为素质教育对大学更重要,那么大学在学科设置中,需要做到基础学科与热门专业的平衡,不要过于偏向技术类的学科,更不能弱化文科或减少对文科的投入。同时,大学也不要过度受短期市场热点影响,投入过多的教育资源在不断变化的热门学科上,从而弱化基础学科的重要性。

《21世纪》:《决定》提出,完善高校毕业生、农民工、退役军人等重点群体就业支持体系,健全终身职业技能培训制度。目前大学生就业出现高校所学与就业市场脱节的情况,你认为高校的机制、学科设置要如何调整?

张军:出于招生、就业的压力,高校的学科设置调整在所难免。不过,这一调整不能太过短视,既要看到现在的问题,也需要看到未来的战略需求。一流大学无疑在基础学科的投入上要保持甚至加大投入,也未必需要增加应用技术导向学科的设置,更不能以牺牲基础学科为代价去扩充应对市场需求的专业学科设置门类。

需要看到,人才的培养是长期、连续的过程。从长期来看,基础学科会成为一所大学的核心竞争力。因此,我建议可以调整学生在专业上的限制,采取类似复旦提倡的2+x方式对大学生进行培养,2是核心基础学科,x可以让学生自己结合兴趣选择相关学科,充分调动学生的自主学习能力,让其寻找到自身感兴趣的领域。

“一事一议”筛选特需人才

《21世纪》:《决定》提出,加强国家战略科技力量建设,完善国家实验室体系,优化国家科研机构、高水平研究型大学、科技领军企业定位和布局。你认为目前高校在科技创新中能发挥怎样的作用?

张军:首先,我们需要看到,现在我国一些工科类背景的高校,在科研领域研究中起到重要作用,也对当地的就业、产业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但是,我们也需要看到,综合类大学也正在向全学科覆盖方向发展。虽然学校类型不同,但是发展方向却逐渐趋同了,这未必是好事情。

我认为需要保持多样性的大学体系。以美国高校为例,比如加州理工大学、MIT大学(‌麻省理工学院),虽然学校整体不大,但是学科特色突出,其周边出现了大量的创新公司。因为每个学校历史、强项领域各不相同,在自身的优势领域不断的积累,可以不断获得进步。但是目前各地高校趋同式办学,却会过度消耗资源,所以我反对将高校办成“超级大学”。每个学校的规模应该由其自身优势、特色学科决定。

《21世纪》:如何进一步改革人才培养和评价体系?

张军:评价指标可以是多维度的,但是论文仍然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指标,背后的原因也很简单:由于每个高校员工的工作领域、研究领域有所差别,所以真正去评价一个人的水平并不简单。高校需要一个指标,该指标需要的信息量最少且易于评估。必须承认,目前来看,论文仍然是高校评价一个人工作水平的首选指标。

但我们要认识到论文作为一种评价制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单一的维度会遇到各类问题,论文评价亦如此。如果一开始不强调论文,也许会出现学术界鱼龙混杂局面,让人无法识别人才的能力,要清醒地认识到论文是最节约信息的人才评价指标,但也要反对唯论文论,给人才评价足够的弹性空间。

比如,一些艺术类或者相对特殊领域的人才,就不能仅仅看论文。此外,也有一些领域的急需人才,也可以“一事一议”。这对于高校识别人才的负责人有较高的要求。

目前,在高校里可能有时候过于强调制度化,但一件事情发展到极端就会走向反面,有些特例的、不符合学校评价体系的人才就不能进来,因此我们需要充分发挥高校领导者或者主导者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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