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我的两位老父亲

2024-09-13 21:19:00 - 澎湃新闻

每年暑假,我都会带孩子离开常住地广州,回湖北和贵州,看望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给了我近距离接触我两位父亲的机会。

孩子的外公今年72岁,一辈子生活在贵州的大山里,以养牛为生。偶尔进城,不超过一周,他就会喊身体“不舒服”。其实,不舒服多半是假,想回家是真。家里有他心心念念的牛,还有经常一起养牛、聊天与吃酒的乡亲们。

贵州人尤其大山里的苗族人,多憨厚、纯朴、好客,这在他身上尤为明显。他喜欢骑摩托车,七年间换了三辆,都是有拖斗的那种。骑车遇到熟人,招呼一声“上来,上来,挤一下就好了”。直至今年六月,事故发生了,他连同他的包谷酒,80斤大米,还有四位年逾七旬的阿婆,在一拐弯陡坡处,连人带车翻进沟里,所幸人无大碍。当晚,在家族微信群,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对他开展了严肃教育,考虑许久,他才承诺“以后尽量不带人”。

他与牛结下了深厚友谊,农事可以临时搁置,每天割草、喂牛、同牛聊天,才是顶顶重要的。大山里没啥娱乐,斗牛算是古老而盛大的娱乐活动。最近两年,为了看斗牛比赛,我经常被他在凌晨四点从睡梦中叫醒,理由是路陡,他得慢慢骑车,去镇上吃早餐也需要时间,早点去才能占据更好视野的位子。其实我知道,这些都是托词,真正的理由是,斗牛的前一晚,他就兴奋过头,整晚睡不着。

他喜欢热闹,四处吃酒、神侃。我们到家的第一天,他就张罗全村人来家里吃酒,成本不重要,麻烦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乡亲们分享一大家子团圆的喜悦。那顿饭,从下午五点吃到凌晨两点。很多人不解,包谷酒有啥好喝的,同村人有什么可聊的。但我知道,他和他们吃的就是开心,聊的就是尽兴。于生于大山、长于大山的他而言,这是他最开心与放松的时候。

我自己的老家,位于鄂东南的一个小村庄。回家前三天,75岁的父亲已经把我们的床单、被褥、盆、毛巾洗净和晾干。每天,他都会骑着电瓶车带孩子们四处兜风,那是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难得的开心时刻。晚上,他提前在我们的房间点好蚊香。

有一天晚上吃板栗炖鸡,母亲或许是饿了,先动筷吃起来,父亲不开心,批评了母亲。我目睹这一切,忍不住说起了父亲,“孩子们又不是没有吃的,我妈先吃有什么关系呢?”我的意思是,孩子不应该被这般宠溺,没有也不应该有孩子们先挑好肉吃、大人后吃这一说。养育孩子,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处处精细与娇惯。长辈们先吃,孩子们后吃,没什么不妥。

家里每次来客人,父亲都会习惯性紧张,不知所措。2021年,我在澎湃夜读发的一篇讲述给老家安装摄像头的文章获得不错反响,有记者朋友联系我,想去我家采访父母亲,调研关于农村安装摄像头的事。父亲听说后有点紧张,既担心不知道和记者说啥,亦担心怠慢了我的朋友。我和他说了要领,又托三叔从旁关照,父亲才同意,后来采访进行得很顺利。

一年前的暑假,我邀请关系好的四位同事参加侄子考大学的谢师宴,一听说来自天南海北的大学老师要来我家,父亲又紧张起来,要求我带朋友们去外面住宿。

是的,父亲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清静,越来越抗拒接触陌生人。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每一天,不想平静的生活起波澜。

前几天,我提议带二老去庐山游玩,父亲也是不同意。他怕我花钱,也怕去人多的地方,在家安静、恬静、自由自在,是他更青睐的生活。

这就是我的两位老父亲。一个热情,大方,好客,好热闹;一个细心,细腻,好宁静,喜独处。

他俩代表着两类老人:一类阳光开朗,落落大方,酷似“老顽童”,会给自己找乐子,认为社交是重要且必要的,认同人与人的接触是消弭人到老年的孤单或寂寞的有效方式;一类觉得既然到了人生的暮年,就当“岁月静好”,放下一些东西,割舍一些东西,告别喧嚣与闹腾,过安静与恬静的日子。

我当然无意褒奖谁抑或否定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人的脾气与秉性也生而各异。祝愿我的两位父亲和天下所有的老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健康惬意地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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