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城挖出一铜鼎 清官无端背黑锅
做官难,做清官更难,在并不清明的世道做清官难上加难。明朝嘉靖年间德安知府马文炜便是一例。本是清官的马知府无端卷入了莫须有的“仲山甫鼎案”,用现在话说就是一起文物盗窃案。仲山甫鼎是一件什么文物?马文炜怎么背上了黑锅?我们一起来掰扯掰扯。
□张漱耳
孝感筑城掘出方鼎
马文炜,字仲韬,号定宇,安丘城郊马家楼村人。明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考中进士,授河南确山县知县,年仅有29岁。本来明朝知县任期为三年,通过考核可升迁知府或同等京官。马文炜两届俸满,考核后政绩也卓异,但由于朝廷系一手遮天的首辅严嵩当道,尽管中间严氏父子遭到弹劾革职,怎奈其在各部及行省根基深,新的首辅徐阶没有几年又成了“严嵩”,有空缺忙着安排自己人,没有站队的马文炜便连续两届没被考虑,待在确山六年没“挪窝”。直到嘉靖皇帝1566年驾崩,新帝朱载坖着手改革父皇遗留弊政,一些不得志的官员得到录用,马文炜方得以微升,调都察院任职监察御史(正七品),派到山西道代表部院衙门负责监控处置该地政务。
上任后又进入频繁调动模式,一年之内由山西道又到浙江道,最后接到两淮巡盐的调令,当了“盐官”。
朱载坖这个皇帝短命,即位后将朝政交给阁臣,自己深居宫中,纵情声色。隆庆六年(公元1572年)五月,在位仅6年的他纵欲亡身,紧急托孤,十岁的太子朱翊钧登基,年号“万历”。历史进入首辅张居正时代。他开始笼络人才,受排挤的马文炜随即被他纳入法眼,升任德安知府。
明朝时湖北与湖南组成湖广省,德安府隶属湖广,辖安陆、应城、孝感、应山(今广水市)、云梦5个县。治所就在安陆。
封建社会历朝历代各县城都有城墙,但马文炜就任德安知府后初到孝感县,却感到孝感的城墙太拉胯了,四周没有高大城桓,只有几段残存的矮土墙。原来,孝感在元代至正年间建有城墙,不过为泥土夯筑,非常简陋。历经三百年的风雨战火,已焚毁坍塌,形同虚设,有和没有没多少差别。
马文炜回府就写奏折,因把持朝政的张居正就是湖广人,很快得到批复拨款。马文炜自万历元年(公元1573年),组织民工扫除残存土墙,改建砖墙。在孝感北墙掘地基时,民工挖出了一尊青铜方鼎。
这事清代《孝感县志》这样记载:明万历二年(公元1574年)甲戌九月,马文炜在德安府任上,在属地孝感拓展城墙,民工挖得一匣,匣中出古鼎一件。形状为“蟠腹爹口、三足两耳,周圆端严,体被五色,上有识皆古领甫文,大小凡六十字”。当时人乐道为祥瑞,遂筑鼎于其地,名为“神鼎阁”。还请著名文学家王世贞为记。王在文中考订此鼎为周初南宫仲父方鼎。
王世贞(1526年12月8日—1590年12月23日),字元美,号凤洲,又号弇州山人,南直隶苏州府太仓州(今江苏省太仓市)人,明代文学家、史学家。王世贞虽饱读史书,毕竟不是考古家,不擅文物考据。仅凭着史学家的博学、文学家的想象,“仲山甫鼎”便横空出世。
其实,后世对仲山父鼎的流落去向,自《东汉书》后鲜有载述。马文炜任上筑孝感城得鼎实有其事,然此鼎并非薛尚功所款识的南宫仲父第一鼎,凡字数及内容均与汉时“仲山甫鼎”所记傍铭不符,只是一未名彝器而已。可是明朝官员,包括马文炜在内,都采信了王世贞的考证。马文炜在向王世贞展示后,将它纳入德安府库房存放。
仲山甫鼎只活在史籍里
那仲山甫鼎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仲山甫,一作仲山父。樊姓的先祖,全名应叫樊仲山甫,西周周宣王的太宰,生前有功名受天子表彰。而在那个时代,功名须用青铜器镌刻铭文记下流传,“仲山甫鼎”可能就是由此而来。关于仲山甫鼎的记载见于《后汉书·窦宪传》:“和帝永元元年秋七月,车骑将军窦宪伐单于,大败之稽落山。宪登燕然山勒石纪功。南单于于漠北遗宪古鼎,容五斗,其傍铭曰:仲山甫鼎,其万年子子孙孙永保用。宪乃上之。”
南单于赠仲山甫鼎的背景是,永元元年六月,窦太后封窦宪为车骑将军北伐匈奴。汉军这次出动的阵势颇大,窦太后直接拿出大手笔,发北军五校、黎阳、雍营、缘边十二郡骑士,连同羌胡兵一同出塞,为窦宪保驾护航。
在南匈奴指引下,窦宪像开了导航,兵分三路北进,轻松击败北匈奴。回到五原后,窦宪继续派司马吴汜、梁讽携带金帛追寻北单于,人心涣散的匈奴余部毫无战意,慑于汉军兵威,只得归降。时隔百年,北匈奴再次臣服大汉。
到了九月,和帝命中郎将持节到五原嘉奖窦宪,升其为大将军。诏书中明确:窦宪的地位在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上,仅在太傅之下,食邑二万户。窦氏权势更甚以往,朝廷的权力完全落入窦家手中。然而,窦宪还不满足,仍想从北匈奴身上谋取更大功绩。他以北匈奴单于违约为由,再度出京屯驻凉州,谋划对匈开战。
一看汉军又要动武,北匈奴单于慌了,赶紧入居延塞求见窦宪,再次重申履行承诺,晋京觐见,臣服大汉。南匈奴单于闻讯,担心汉朝一旦接纳北匈奴,会分去他的一杯羹。遂上书建议不要接受臣服,乘机消灭北匈奴。这时灭与不灭,关键在于窦宪,他的意志就是皇帝的意志。为讨好窦宪,就将仲山甫鼎送给窦宪,为他歌功颂德,表述其功绩足以与仲山甫媲美。
那么,南匈奴何时掠夺的仲山甫鼎?考匈奴史,自西周起戎族开始威胁中原王朝,与周、赵、秦、汉等朝素有兵戎之争,其中有两次直接影响后果,其一是周幽王骊山之乱,犬戎部落攻陷镐京,大肆进行劫掠和破坏。其二是王莽新朝时匈奴复犯边塞,东汉建武五年(公元29年)扶植卢芳为汉帝,割据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等五郡,都九原(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南)。比较而言,骊山之乱时毗邻镐京的仲山甫樊邑也未能幸免于难,犬戎(匈奴前身)大肆劫掠、破坏镐京城大抵是鼎器没入匈奴之手的起始。
文献记载,当时窦宪收下仲山甫鼎后,很快上交了国库。但此后,中华仍然处在动乱之中。东汉之后,几朝国库屡经乱世战火焚毁,如宋靖康之难,国宝俱为金人掳去不知下落。所谓的仲山甫鼎估计早已荡然无存。
方鼎成为诬告“利器”
那马文炜又是如何被卷入这起“文物被盗案”的呢?
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正月,马文炜升任江西按察使,三月被万历传旨进京觐见,暗示回去督办皇帝一个案子。为了收买他,万历将他官升一级,转江西布政使。明朝皇帝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要是没有确切的理由,杀人也没那么容易。这个案子牵扯到自己“吃醋”,只能在小范围处置,因案犯就在南昌做官,皇帝便有求于马文炜。
到了万历十二年(公元1584年)二月,紧接着,又升马文炜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江西地方兼理军务。
官职提升之快,如同坐上了“火箭”,引起一些官员嫉妒,加上马文炜一干上巡抚,就有针对性地制定规约,严令执行。在一次督查中,他严厉批评了蔑视条约、依然我行我素的临江太守。太守怀恨在心,试图搜罗“过硬”事例,诋毁马文炜。于是,十年前被文学家考为著名的“仲山甫鼎”,一下就成了攻击马文炜的“利器”。但“宝鼎”虽然著名,临江太守也不摸底细,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估计过去十多年了,想当然宝鼎肯定不在了。于是私下散布谣言,诬告孝感当年挖出的“仲山甫鼎”被他私下交易了。
马文炜自然非常生气,立即与德安知府联系,得知方鼎尚在库房,就告诫了造谣者。
康熙《续安丘县志》这样记载:“(公)执法公正,群小忌之,乃以蜚语中公。谓公城孝感时,阙(通掘)地得仲山甫鼎,以饷江陵。然鼎故在署庋,无恙也。公笑曰:‘伊尹负鼎要(要,同徼,求取,有所倚仗而强求。)君,子乃负鼎要相乎?’”
这里马文炜的回答讥讽味十足,意思是,从前伊尹依这件宝物扶国君,难道我在荆南用它扶张相不成?此鼎在仓库中完好无损,这谣造得太荒唐可笑了!
马文炜说的伊尹是商朝的开国元勋,张相即万历朝前十年首辅、身兼帝师的张居正。
马文炜对造谣者表现得宽宏大量,没揪住此事不放,更没上报。但是这几年马文炜经历的事,让他开始厌倦官场,他觉得,明末从上到下,就没有真正的为民之人。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维护的也不是公平正义,都是从利害出发。所以,万历十五年(公元1587年),时年52岁、正值年富力强的马文炜向朝廷递交了辞呈。万历传旨给他平调浙江巡抚,他力辞不就,返回了故里。
据考,当年孝感挖出的绝对不是仲山甫鼎。目前全国仅有的一件仲山甫青铜彝器是曾仲父方壶。该壶1966年在湖北省京山县出土。高66.7厘米、上口长23.1厘米。壶颈也较长,壶肩有两个伏兽衔环,体形扁方。颈腹饰环带纹。有盖,盖上有高耸的莲瓣形装饰。因盖内壶内口内壁铭文中有“中父”字样,中父即仲父,仲山甫又称樊仲甫(父),被推论为仲山甫彝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