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傈僳之子”李总琞:200万“音浪”堆出的“民歌王子”
转自:北京深一度
记者/张蕊
编辑/杨宝璐
2月20日晚上八点半,“华坪县丁王村腊古河村晚”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当傈僳族民歌《子拉嘞》的余韵还在夜空中飘荡,观众们兴致勃勃地跟着打拍合唱时,“嘭”,跳闸了。
现场一片漆黑,大家都不明所以地安静下来,很快,备用灯亮,悠扬的葫芦笙声响起,“接着奏乐,接着舞”,现场的演员和观众都乐了,大家又跟着节奏“打跳”起来。
这一声葫芦笙,意外“爆”了,当天晚上,在抖音直播间里观看这场“村晚”的人次达到了120多万。
吹葫芦笙的是李总琞,他是傈僳族人,舞台上,他是活力四射的“琞哥”;舞台下,他是心系傈僳族文化传承和推广的“琞总”。2022年9月,他第一次在抖音开直播,弹着琴,和母亲姐姐一同演唱傈僳族传统歌曲,首秀就迎来了1800多人围观。几个月后,观看直播的人数超过了5000人,并给他打赏了200多万音浪。
越来越多的网友看到了李总琞和他多才多艺的家人。2月23日,“儿子玩音乐多年不火54岁妈妈出手了”冲上热搜,李总琞和他的家人,火了。
在开直播间之前,李总琞从没想过自己的歌声会被这么多人听到,更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靠唱歌养活自己的人。
李总琞是云南省丽江市华坪县通达乡丁王村的傈僳族人。在我国全面脱贫之前,丁王村是云南省有名的贫困村,村民绝大多数都是傈僳族,以养殖业、种植业为生,李总琞家里有十余亩地,种植蔬菜、桃子、核桃、花椒等农作物,但李总琞记得,十多年前,全家一年忙到头收入也不过五六千块。
贫瘠的生活拦不住他们对歌唱的热爱,从小,父母就教李总琞唱那些属于他们民族的歌曲。劳动时唱,开心时唱,在人生大事的场合中也唱。那是整个民族共同的情绪与记忆,经由一代代的口口相传,传递到李总琞的心里。
李总琞对音乐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他虽然没学过乐理,看不懂五线谱,但却创造了一套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谱曲“方式;虽然没系统学过乐器,但钢琴、吉他、键盘,葫芦笙等,他摸索着也能演奏。就这么“半吊子”摸索着,他编出了《打跳神曲》、《酒鬼之歌》等傈僳族风格鲜明的歌曲,就连四川省成都街头的不少民族餐厅也经常会播放。
12岁,初一只读了半个学期的李总琞辍学外出打工,第一份工作是在饭店后厨打杂。那是一家以傈僳族文化为卖点的民俗餐厅,很多傈僳族艺人在里面表演,李总琞在帮厨空隙,得空就去看其他人的表演,他们唱的那些歌、跳的那些舞,都是他从小就熟悉的,他时常想象着,自己也是那群表演者之一。
“当歌手”的种子开始在心里萌发。但彼时,他只是个一无所有、在外飘荡的少年。那两年,他刷过皮鞋,杀过鱼,去工地打过零工。直到14岁,他发现外面药店的草药收购价要比村里收购价高不少,于是回乡干起了药材生意。
李总琞告诉记者,当时乡里交通状况差,收药材全靠用背篼背,一次要背100多斤。如果遇到下雨,收来的药材还得回家翻晒再出售。“产品达不到标准,就要降价出售,就会亏钱。”李总琞说。除了药材,李总琞和家人还收购过青花椒、桃子、羊皮等物品。
贩卖药材挣到些钱后,李总琞那颗音乐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15岁那年,他开始接商演,华坪县城手机店开业时,他在人家店门口唱歌跳舞;当地组织民族文化活动时,他也会穿着民族服饰去参演一些节目。
那时候,他一个月最多能演两场,一场能拿到三四百元,这对于一个家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但李总琞看到了用唱歌赚钱的希望,他开始尝试做一些原创音乐。
第一首歌,他写了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场景——村民们在田野里干活、唱歌,傈僳族的女孩在跳舞——《傈僳之子》就这样诞生了。
后来,18岁的李总琞带着这首歌去参加了丽江市的民歌选秀节目,并获得了二等奖,这让他坚定了自己的音乐之路。
2013年,李总琞跟几名喜欢音乐的朋友组建了一支名为“乡音组合”的乐队,他是主唱。乐队成立之初,他就发誓要发行一张属于自己的专辑。
自费发行专辑的念头,像火星迸进了油桶,炽烈而凶猛。李总琞原本以为说服父母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父母爽快地答应了,毫不犹豫地拿出家里的全部积蓄来支持他。
现在想起来,他觉得自己当时脑子烧糊涂了,没有打好“地基”,就开始“盖房”。
说是乐队,但对于在家以务农为生的乐队成员来说,排练都是问题。“一个月也就两三天排练时间。排练地点也不固定,有时候在我家,有时候在朋友家。”
这也导致几人沟通不畅,没有培养起默契,大家在音乐的创作风格上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他们计划做一张原创音乐MV专辑《乡音》,但困难重重。“比如主打歌曲《乡音》,他们想做成DJ形式,我倾向于摇滚乐。”李总琞说,没有资金支持,意见又无法统一,大家讨论着讨论着就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虽然第二天大家互相道歉,但唱和声的朋友还是退出了组合,等专辑成型时,只剩下李总琞和另外一位朋友了。
2016年,专辑终于完成。当时想要以个人名义出专辑还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除了高昂的花费,还需要各种审批手续。李总琞“跑了好几个单位”才让这张专辑面世,可花费了十几万元、被寄予了厚望的专辑,不仅没有给他带来预期的收益,还让他们一家生活陷入困顿。
“里面有父母的全部积蓄,有叔叔阿姨、兄弟姐妹的借款,还有一些赞助。”李总琞说,那段时间,家里的基本生活都成了问题。家人们并没有因此埋怨他,但李总琞自己摆脱不了内疚,他决定去创业挣钱。
几经考虑,他选择养殖石蛙。乡政府给他下拨了一万元的农业发展扶持资金,李总琞用这些钱修建了养殖池,又贷款买了种蛙和饲料。
负债的压力太大,李总琞总想用最短的时间挣到钱,但养殖石蛙对于他们全家人来说是个新事物,没人有养殖经验,蛮干的结果,是连续三批养殖蛙都失败了,前后投入的18万元全部打了水漂。
持续的亏损令他崩溃,他将自己关在屋里数日,又跑去家附近的大坝发呆,饿了就钓鱼吃,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复盘失败。
两个月后,李总琞平静了下来,他决定从头开始,第一件事,就是学好普通话。
那是2018年,李总琞25岁。
李总琞觉得,自己比较容易激动,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为了磨炼性子,他开始静下心来读书。
李总琞告诉记者,自己读的第一本书是《易经》,虽然是白话本,但依然有很多字不认识,“手机就在手边,不认识的字就随时查,之后会记得更牢。”每看完一章,他还要再大声朗读一遍,普通话也在这一遍遍的朗诵中逐渐提高。
慢慢地,他发现自己不急躁了,“现在能比较客观理性地看待事情了。”李总琞说。处理问题的能力在变强,和别人沟通也越来越顺畅,随之强大起来的,还有他的自信心。
石蛙养殖也在一次次的失败和尝试中,逐渐走上了正轨,开始赚钱了。现在,他有着占地面积10亩的石蛙基地,总投资100万。“技术成熟了,销售渠道也畅通,还有不少老客户。”李总琞说,这都是看书学习带来的好处。
学习带给他另一个收获,是让他打开了眼界。2022年,李总琞在刷抖音时发现,有些短视频能获得几万、几十万的点赞量,他意识到,这是一个能够增加曝光率,传播自己音乐作品的机会。
之前,他只把抖音当作获取信息的平台,从没在账号上发过任何信息,但在当下,错过视频就相当于错过“风口”。
他决心尝试一下,为此还专门学习了拍摄、剪辑和编曲。三个月后,李总琞在自己的抖音号@琞shèng哥,发出了第一条母子对唱短视频。视频中,他身穿黑色西服,一边弹琴,一边和身着绿色民族服饰的母亲对唱傈僳族民歌。
作为一名傈僳族人,他一直希望能够通过唱歌来传递傈僳族的民族文化,让更多的人了解傈僳族,也希望能够通过唱歌来改变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截止目前,他已经在抖音上发布了58个视频,各种场合的“打跳”是最受欢迎的作品。“打跳”是傈僳族载歌载舞的表现形式,寓意“大家一起来跳舞”,最早出现在傈僳族的婚礼上,参加婚礼的人们穿戴民族服饰,配合着葫芦笙,庆祝新郎新娘喜结良缘。
在李总琞看来,这种打跳音乐节奏明快,韵律感强,非常适合喜庆的场合,而又少为外人所知,正是让外界了解傈僳族的最佳窗口。
2022年9月第一场直播,李总琞收到了200多元的打赏。随着观看直播的人数越来越多,他收到的打赏也越来越多,并一步步向着“正规军”发展,他用打赏收入购买了键盘、摄影机、电脑、麦克风、耳机等专业备,让直播和录制视频的效果有了质的飞跃。
李总琞直言,如果不是直播打赏的费用,可能他还一直在用手机直播,“毕竟要投入这么大的一笔资金改善设备,对我而言难度很大。”
当初站在舞台上唱《傈僳之子》的李总琞就这样实现了他的“歌手”梦想。2017年,他创办了华坪乡音民族文化综合开发有限公司,他告诉记者,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打造一个平台,让研究傈僳族文化的学生、专家、学者能够从这里获取更多更权威的资料。
2022年,华坪傈僳族“打跳”被列入云南省第五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越来越多的非遗传人通过直播或者短视频的方式,向外界展示着自己民族的传统文化。
“在我们大山里,不缺有才华、有梦想的人,缺的就是平台和渠道。”李总琞不遗余力地向其他非遗传人介绍直播的方式,鼓励他们在直播中传播文化,获取打赏,再转化为资本,投入到更专业的制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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