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小说连载《首席质量官》070：知己
第070章 知己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郑一铭惊了一跳。他一看，是姨夫王克忠。
我听说你的事了，王克忠道，你现在怎么样？
还好，在办公室。郑一铭道。
王克忠叹了口气，开始恨铁不成钢地说起来，你说你，就是不听劝。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就好了吗？老天给了你这么好的机遇，当上了一个部长，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像之前的吴部长，安安稳稳地当了十八年部长，那样多好？嗨呀，你说说你……
王克忠还说了很多，郑一铭后面也听得心不在焉了，大抵就是一些类似的话，埋怨他太执拗，太不会做事，替他扼腕叹息。郑一铭木然地把手机举在耳边，也不出声。终于，王克忠发现了电话这边的异样，道，喂？喂？一铭，你在听吗？
郑一铭迟缓地“嗯”了一声。
王克忠松了口气，语气放缓了许多，道，一铭，你也听听劝吧。姨夫也是心痛，你也别太着急上火了。
王克忠又说了好些安慰的话，郑一铭能听出来，对方好几次把继续劝诫的话咽了回去。他开口，很平静地说道，姨夫，我知道了。
尽管姨父的话不太中听，但郑一铭还是充满了感激。毕竟，姨父没有袖手旁观，更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手来。想到这儿，郑一铭又感觉心里暖暖的。
挂断电话，郑一铭看着手机发呆。他机械地翻弄着手机相册，忽然看到了昨天给女儿拍的照片。昨天是周末，他带南南去了游乐场。小家伙开心得很，进了游乐场一路撒欢狂奔，郑一铭只得跑着跟在南南后面。南南看中了旋转木马，郑一铭便掏钱买了票，谁知道坐了小红马后，她又要坐小黑马，坐完了小黑马，又撒娇要坐小火车头。郑一铭禁不住女儿撒娇的可爱模样，女儿要坐什么就让她坐什么。南南一溜烟钻进了小火车头，开心得手舞足蹈，又装作列车员的样子，拉着不存在的汽笛，嘴里还模仿着汽笛的声音。郑一铭被女儿逗得也笑个不停，一直在围栏外面跟着走，拍下了一大堆女儿的照片。
昨日愉快的记忆，今天翻来却让他颇为心酸。不久前他还是检验员的时候，为了多赚几百块拼命加班，到了周末，恨不得在家里睡上一天，就算勉强打起精神带女儿出去玩，他的心境也不一样。那时候，生活困顿让家庭失睦，每次看着女儿他心里都有深深的忧虑。他没有能力给南南好的环境，物质上，给不了南南想要的玩具和书本，精神上，家庭气氛常年僵滞。他总是觉得对不起孩子。自从贾思道给了他这个机会，他的整个人生都被改变了。他可以给家里父母添置足够的东西，给家里补上些存款。他给南南买了大堆精美的童书，再不用每周末带着孩子到书店去看，到书店下班时间再硬拉着恋恋不舍的孩子回家。自从春节过后，孩子再不用每天早晨坐在自己的车后座瑟瑟发抖，等到了幼儿园睫毛上都挂了一层冰霜。
可是如今，就因为自己的固执，这一切美好又都尽数失去了。郑一铭狠狠砸了一下桌子，自己怎么就那么蠢呢？守着那虚无的正义和情怀，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工作不仅仅是情怀，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家里的一家老小都靠自己的工作养活，自己怎么能置这些不顾呢？怎么能这么欠缺考虑？孟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足够的能力，才要努力为其他人、为社会做出贡献，而自己，明知在质量部根基都还不稳，却总想着不切实际的事。明明有那么多人劝过自己，自己却一意孤行。想到这儿，他不禁后悔不已。现在去找董事长还来得及吗？什么正义，什么良心，他都不要了！他可以随波逐流，不是都希望他成为第二个吴仁德吗？那他就做第二个吴仁德，他可以按照吴仁德的那套方式，甚至比吴仁德更高明的方式，去搞一套这样的报告，把这个质量的形式化做得越虚越好，越假越好，然后大家其乐融融，就好了吧？什么检验设备，什么质量标准，全都放弃！这不就是大家想要的质量部长吗？
他近乎愤恨地想着，觉得似乎是绝境中的一条出路，心却像陷入淖泥般感到窒息。每个人身上都有沉重的责任，人都要对家庭负责，他可以自己选择清贫，却没有资格替家人选择清贫。孩子明年就要上学了，还需要上辅导课，老人岁数大了，也需要他来给养老。什么情怀，都不重要。他不想看到瑟瑟发抖的女儿，不想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自己却拿不出救命的钱来。不就是要随波逐流吗？他做得来。
他初想时觉得这代价不大，真正想这么做时，却觉得难受得很，心像是被攥紧了，甚至一阵阵疼痛起来。他不想哭，可是不知不觉中，眼圈已经憋红了。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朱诗雨走了进来。
朱诗雨走近，道，师哥。
郑一铭抬头看了她一眼，算是回应。
朱诗雨道，师哥，没关系的。董事长只是不明白事情的原委，等他想明白，自然就好了。
郑一铭说，嗯，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朱诗雨一看郑一铭就是没有在听，她又说道，你别太担心，我觉得董事长肯定是要再启用你的。说不定现在停职只是形势所迫呢？
郑一铭没有作声。朱诗雨见郑一铭眉眼间满布阴翳，担忧他忧思太重，心里着急，道，师哥，你想开点。董事长肯定不会放弃你的！
郑一铭抬头看她。朱诗雨看郑一铭有了反应，受到了鼓励，又暗自下定决心，道，真的，师哥！董事长肯定不会放弃你，我保证！
你怎么能保证？郑一铭反问。
他声音不大，但一点调笑的意味都没有，显得很严肃。他还从未用这种态度对朱诗雨讲过话。朱诗雨心里一惊，一时哑口无言。
二人僵硬地对视片刻。郑一铭突然长叹一声，一只手捂了下脸。
对不起，他低声说。
没事没事，朱诗雨立刻说道。郑一铭沉默，她还担心郑一铭生气。可是目前郑一铭的状态，着实让人担心，她思考着，怎么才能让郑一铭想开一点。
我是一个很执着的人，郑一铭突然说。
朱诗雨看着他。她发现郑一铭眼圈都有点红了。
小雨，我是一个很固执的人。郑一铭说，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执着，我本来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因为老领导秦伟民的事，我被贬得一落千丈。我是不后悔，可是我发现，我不是为自己一个人选择了这条路。我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但为此付出的不只是我自己，还有我的家庭。因为我的一个决定，给家里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南南还那么小，身边就没有了妈妈，我又经济困难，冬天时我父亲又病重，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环境了。如今，我本以为……本以为南南再不用过那种生活，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好她，给她最好的，我以为我可以好好为父母尽孝，我以为以后的生活会很稳定了……可是我，我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怎么就那么固执？本来作作秀就可以了的事，我非要钻牛角尖，那么多人都劝我，我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郑一铭说到这儿，有点说不下去了。说自己为质量部的殚精竭虑是蠢事，他有多真心，就有多违心。人在失落时果然容易失言，他本来不想说这么多的，他本来一句话也不想说，不想让朱诗雨总是来安慰自己。可是看着朱诗雨的眼睛，他不知不觉就全招了，把什么乱七八糟颠来倒去的想法统统倒了出来。说出这些，他心里的憋闷感似乎好了些许，却又觉得失败。连不想给身边人增加困扰都做不到，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他低着头，忽然一阵温暖覆盖在了他冰凉的手上。
朱诗雨眼睛直视着他，一只手握住郑一铭放在桌上的右手。她与郑一铭的距离更拉近了些，说道，师哥，你刚才说的，有几处问题。
首先，不能说师哥的决定，给家里带来灾难，朱诗雨道，这是一系列因素促成的，师哥做了正确的选择，错的不是你，是其他人，该惭愧的也是其他人。虽然客观上给家庭带来了影响，但师哥绝不能把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第二，朱诗雨道，师哥说你给孩子的环境是最糟糕的，事实不是这样的。世界上有很多种父亲，你绝对是最好的那一种。你不是一直尽力给孩子最好的吗？不是很重视孩子的教育吗？孩子和你在一起，难道不开心吗？
郑一铭呆呆地看着朱诗雨，没做反应。
是不是？朱诗雨追问道。
郑一铭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朱诗雨道，这不就是了？对孩子的成长来说，什么最重要？是快乐，是爱，还有教育。这些师哥都能给孩子，虽然不能面面俱到，但已经是非常好的了！
朱诗雨顿了顿，打算继续说，却卡住了，道，第，第几来着？
郑一铭忍不住笑了一下，说，第三。
朱诗雨接口道，啊，对，第三。第三，你真的没有错，而且师哥你也从来没有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你就是太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这就是坚持原则的人啊。
朱诗雨顿了顿，道，最后，我还是要说一下。师哥啊，今天这个什么文件不能决定你的将来，你可能一时沉寂，但肯定会东山再起。而且，也许那一天，会很近呢！毕竟发光的不一定是金子，但我师哥总会发光嘛。
郑一铭惆怅地叹了口气，道，你哪来那么多歪理？
朱诗雨道，这可不是歪理。是金子总会发光，这句话是歪理吗？或者师哥你说说，之前哪一条我说得不对？
郑一铭无奈，道，发光的……唉，算了。你说的都对，行了吧？
朱诗雨见郑一铭情绪好了很多，自己也心情甚好，趁热打铁转移话题，追问郑一铭南南的事，又要照片看，愣是凭一人之力把郑一铭这冷清的办公室弄得热闹了些。
经过朱诗雨这么一闹，郑一铭平静了许多。朱诗雨走后，郑一铭重新开始思考。不得不说，朱诗雨的话确实给了他一些力量，原来飘在空中的心，似乎落回了地面上。他心中依旧很是郁闷，可是已经可以恢复理性思考了。执着于自己的原则，究竟值不值得？这个答案不是靠别人来给的，不是升职就代表正确，免职就代表错误。衡量这一切的，只在自己的内心。就算他抛却良心，去随波逐流，这可能短期内会给自己带来利益，可是一定会给企业带来伤害，长远来看，也给社会带来伤害。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容忍。可是前途未卜，南南还这么小，让孩子和老人跟自己过清贫的生活，他还是不甘心。
高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伏在桌上，不觉有些困倦。如果有一种方法能让他暂时逃离这些，或是能给他指出一条明路该多好啊。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作者|刘天峰
长期从事质量工作
致力于高质量发展研究
策划：栗世民 邵甜甜 郑晓可
本期编辑：邵甜甜
演播：崔瀚文 刘楚翘
剪辑：刘全奕
监审：沈艳阳
中国市场监管报社音伴工作室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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