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对话｜专访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柯成兴：新质生产力是巨大增长机遇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吴斌实习记者李昭颖上海报道
中国共产党第二十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于2024年7月15日至18日在北京举行，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
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兼李嘉诚经济学教授柯成兴（DannyQuah）近日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表示，三中全会是一个重要标志，中国经济进一步向可再生能源领域转型，在这个领域，数以亿计的新就业机会不再来自制造业。制造业要求生产率高、标准严格，因而需要更多地采用机器人，未来高附加值服务业将创造新的就业机会。
在柯成兴看来，新质生产力是巨大的增长机遇。新质生产力基本有三种：一种是把可再生能源产业作为创造就业、增加价值和创造新财富的机会；第二个领域是数据，中国与其他国家相比具有天然优势；最后一个领域是高质量、高附加值的服务。
新质生产力是巨大增长机遇
《21世纪》：中国共产党第二十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于2024年7月15日至18日在北京举行，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您怎么看待二十届三中全会？关注哪些发展趋势？
柯成兴：三中全会是一个重要标志，中国经济进一步向可再生能源领域转型，在这个领域，数以亿计的新就业机会不再来自制造业。制造业有如此高的生产率和如此严格的标准，越来越多地使用机器人，必须在服务业创造新的就业机会。如何在高附加值服务业创造新的就业机会？我将关注中国在这方面的计划。当然，我也会关注中国计划如何加大力度，发展可再生能源，摒弃化石燃料。
《21世纪》：营商环境对吸引投资非常重要，中国营商环境已经有很大进步。您对中国进一步改善营商环境有何建议？
柯成兴：要非常清楚在哪些领域需要由市场和竞争来决定结果，不要以为市场和竞争能够包办一切，它们没有成功的一个明显领域就是新产业的启动，提出完全革命性的新理念，可以使公司能够利用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市场在创造全新领域上表现并不好，因此我们要有先见之明，我们仍然需要某种集中化，要实现这种平衡是非常难的，但致力于实现正确的平衡将会带来巨大的回报。我认为中国实施的产业政策是，寻找需要提振经济活动的新领域，一旦确定了，就会让市场和竞争来决定结果，这是管理国家产业格局的一个非常明智的方法。
《21世纪》：中国正致力于实现高质量发展，发展新质生产力。中国如何发展新质生产力？
柯成兴：新质生产力在世界各地基本上有三种，不仅仅是在中国，到处都是。
一种是把可再生能源产业作为创造就业、增加价值和创造新财富的机会。我们过去认为可再生能源是做生意的障碍，我们现在意识到这是错误的观念。可再生能源产业的新质生产力，无论是电动汽车还是新型储能技术，都将在世界上受到高度重视，也将是一个绝佳的发展机遇。现在前景和前进的方向已经清晰，需要做的就是实施。
第二个领域是数据。我所说的数据涵盖人工智能、信息技术、各种数字技术、通信。在这方面，中国与其他国家相比具有天然优势，因为中国是如此之大，中国的网络已经非常好。
最后一个领域是高质量、高附加值的服务。我们已经接近一个时代的尾声，过去几十年里，制造业曾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在世界上许多不同的国家都是如此。如今，世界各国制造业的附加值仍然很高，但制造业的工作岗位数量却大幅下降，这一趋势还将继续。新质生产力需要顺势而为，利用从制造业中释放出来的劳动力，将他们部署到高附加值的服务业中。
贸易能够继续带来繁荣
《21世纪》：全球化面临一些挑战，中国、新加坡等国普遍希望加深全球化。我们如何为全球化做出贡献?
柯成兴：首先，世界上许多国家都希望有更多的贸易，也就是说它们认识到，贸易能够继续为本国人民带来繁荣，新加坡和中国是其中的两个，但还有许多其他国家。
我们经历了一个超级全球化的时期，有两个理念推动着全球化的发展。其一是经济效率，这很重要；其二是各国之间的比较优势。这两个因素如今仍然存在，但第三个因素已经出现。当我们开放一个经济体的贸易时，商品价格会发生变化，有些商品价格上涨，有些商品价格下降，当这些情况发生时，部分人口的生计就会被扰乱。全球化进程遭遇逆风的原因是，这些人有了更大的发言权，他们在政治上更加强大，更加举足轻重，这改变了世界对待全球化的方式。
所以，关于你的问题，我们如何继续保持全球化的良好趋势？我的回答是，我们必须想办法照顾到这些人，让他们对贸易的持续增长感到舒适，我们必须让他们感到自己融入了全球化进程。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世界的繁荣将继续。
《21世纪》：巴黎奥运会前法国政府集体辞职，法国国民议会呈现了“三足鼎立”的僵局。如何看待近期法国发生的一些变化？
柯成兴：我认为法国的局势是由许多不同的因素造成的。全球化包括各种观念，不仅仅是国际贸易，全球化还包括移民、人员跨境流动、文化变迁等。当这些事物发生变化时，社会也会发生相应变化，具体取决于许多社会的适应能力和态度。有些社会会觉得非常舒适，其他社会则觉得这些变化非常具有破坏性，非常不舒服。我认为在法国发生的情况是，法国有强大的文化支柱，以致于所有这些方面的破坏让整个社会感到非常不安，法国人民必须以某种方式解决这个问题。这些文化挑战在一些国家更为重要，而在另一些国家则不那么重要，在法国，这些挑战至关重要。
中新关系仍有许多增长点
《21世纪》：中国和新加坡正在密切合作，您对中新关系的未来有何期待？
柯成兴：我认为双方的关系一直都很密切，我们看到了很多合作的可能性，也看到了很多富有成效的交流的可能性，我们进行思想和技术交流。中国在某些方面遥遥领先，在其他一些方面，新加坡在世界上非常成功，我们仍有很多相互学习的机会。我们认识到这是两个不同的主权国家，双方都有自己的优先事项，但也都能从继续合作中获益。只要我们能保持对话，未来是乐观的。
《21世纪》：新加坡也是中国与东盟合作的重要桥梁，如何看待新加坡和东盟之间的关系？
柯成兴：东盟有7亿人口，非常多元，有许多不同的信仰、不同的态度。新加坡与东盟之间的联系将继续保持紧密，因为只有成为这个大集团的一部分，我们才能在全球事务中发出更可信、更响亮的声音。
《21世纪》：许多中国公司去新加坡投资，也有许多新加坡公司来中国投资。未来中国和新加坡在哪些领域会有更多合作机会？
柯成兴：中国正在引领世界发展，如在信息技术、通信、人工智能领域。中国和新加坡是两个领头羊，都在金融科技实验上领先。中国在数据量方面拥有巨大的比较优势，中国能够部署和建设智能城市、智能机构。新加坡小而灵活，勇于创新。
因此我们可以在许多不同领域开展合作，两国都认为，我们需要向知识经济、数字经济迈进，在各自的前沿领域取得进展，继续建立造福两国人民的机构，在这种关系中仍有许多增长点有待开发。
大国间应寻求新的合作领域
《21世纪》：我们需要防止世界变得支离破碎，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大国之间的分歧吗？
柯成兴：大国关系的某些部分现在陷入了零和思维。有了零和思维，就没有合作的余地，因为一个国家的收益来自于另一个国家的损失，没有双赢的可能性，因此，我们需要做的是寻找新的领域。在这些领域中，要么存在共同的挑战，或者有选择、有可能性，一方的进步不会损害另一方。
因此我们需要寻找新的共同挑战，寻找小的合作领域，继续在大国之间建立信任。我认为这并非不可能，世界并不缺少共同的挑战，全球气候危机显而易见，对每个人的生存都构成威胁，下一次大流行病的可能性仍然很大，人工智能监管是全世界需要合作的事情。但人工智能监管往往会转向国家安全等话题，这样一来，零和就变得更加明显了。因此，我们需要把这些问题分开，致力于实现那些对每个人都明显有益、双赢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