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烟卡
5月16日，福建泉州，两个小学生在自家阳台拆香烟盒，玩烟卡。
“我的几个中华能不能换你一个和天下？”
“给我十张中华都不换，你就别惦记我的和天下啦！”
这是北京某小学两位三年级学生之间的对话，尽管他们不抽烟，但对于市场上香烟的品牌、档次及价格如数家珍，这些认知来自烟卡游戏。孩子们先是将香烟盒折叠或裁剪成卡牌，平放于地面，双手合拢，以空掌心击拍地面，烟卡被掌风击中翻面算赢，赢者就拥有这张烟卡。
这种曾经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风靡一时的游戏，如今重新在小学生中流行。而在今天，烟草的危害已经成为社会的广泛共识，烟卡游戏的蔓延及其带来的危害引起家长、学校和控烟专家的警惕。
长期关注这个问题的中国控制吸烟协会公益法律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兼秘书长、北京市义派律师事务所公益法律中心执行主任李恩泽告诉《中国慈善家》，烟卡游戏是传播烟草信息的载体，导致小学生过早接触烟草商标并带来尝试吸烟的心理暗示，有些小学生还因此沾染上抽烟恶习，身心健康受到危害。
从游戏到赌博
“你爸抽什么烟？”这是烟卡玩家之间问得最多的问题。这种游戏刚开始流行的时候，大部分同学的烟卡都来源于长辈抽完烟后丢弃的烟盒。
在小学生刘洋的认知里，烟卡是分档次的，“家里越有钱，长辈抽的烟肯定越高档”。他有一个同学，爸爸经常抽“和天下”，这个孩子就有很多这个品牌的烟卡，“同学们都很羡慕他”。
刘洋的家长已经开始担心烟卡游戏对孩子的负面影响。家长观察到，自从孩子迷上烟卡后，上学路上都低着头一路寻找烟盒，还会翻垃圾桶去寻找，甚至会向街上的陌生人索要烟盒。“这些行为都存在一些潜在的风险。”这位爸爸向记者表达了他的担忧。
更有甚者，为了得到更多的“稀有”“精品”“绝版”烟卡，铤而走险，犯下盗窃等违法犯罪行为。据媒体报道，7月4日，四川6名未成年人为了获取烟卡悄悄潜入当地一商户家中，盗窃6万余元高档香烟，在取下烟卡后将香烟尽数抛弃——类似这样的案件屡见报端。
在最初的烟卡游戏中，规则较为简单，一方通过拍打地上烟卡让其翻面，就能赢得对方这张烟卡。但随着游戏蔓延升级，又出现更多的玩法，玩家间可以“交易”，用烟卡换铅笔、橡皮之类的学习用品。
一般而言，用越贵的香烟制作的烟卡含金量越高，比如1个“中华”烟卡可以换3至5个普通烟卡，一个“和天下”或“大重九”烟卡可以换10个以上的普通烟卡。这种高档香烟制作的烟卡也可以直接向同学出售，售价在10元至15元不等。
还有的同学不光赢烟卡，还赢钱或物，在烟卡游戏中称之为“添彩头”。比如，拍翻一次烟卡，能赢对方1元钱。大家先押注，输的同学除了把相应数量烟卡给赢的一方，还要按照事前约定给1元现金或其他物品。
“烟卡已经脱离游戏层面，正在小学生群体中升级为赌博。”李恩泽告诉《中国慈善家》。
7月27日，山西运城，小孩在玩烟卡。
网购成为重灾区
《中国慈善家》记者调查发现，目前学生手中烟卡来源五花八门，有的同学会向吸烟的亲友索要空烟盒，有的则翻垃圾桶“寻宝”，或者蹲社区棋牌室守候——那里每天会产生大量的烟盒。还有一些烟卡则是直接从商店或者网络上购买。
国家烟草专卖局办公室今年5月印发的《关于开展保护未成年人免受电子烟侵害专项治理的通知》要求，各地烟草专卖局要联合市场监管等部门对校园周边便利店、超市、文体用品店等向未成年人售卖烟盒、烟卡等物品的行为进行劝阻。北京、上海、浙江、广东、深圳等地要压实属地监管责任，采取行政约谈、发送监管函等方式，要求属地互联网企业自主清理电子烟、烟卡等商品信息，关停非法销售店铺。
治理行动收到效果。记者近日走访北京朝阳、昌平等地玩具市场及百货商城发现，目前北京市场上很难再找到公开售卖的烟卡。在昌平区的一家百货商城，记者咨询多个销售玩具的商家，他们都表示，“烟卡不让卖了，被市场监管部门发现会被处罚。”朝阳区一家玩具店老板也表示，商场管理方明确要求商户禁售烟卡，一旦被发现不光自己会被罚款，所在的商场也会受牵连。
然而，烟卡的销售流通并未禁绝，目前网购平台成为烟卡最大的销售渠道。
记者在淘宝搜索“烟卡”发现，排名靠前的电商单品销售量超过20万件，不少电商做出“真烟卡”“拒绝印刷”“不真退全款”等承诺，有些店铺打出“只做精品稀有卡”的广告语，售价区间在几元至几十元不等，有些“稀有卡”甚至标价上百元。那些销售过万的电商多以折叠好的、不同香烟品牌的“烟卡”混合打包出售。
“天天特卖工厂店”是淘宝直营店，也是烟卡销量最高的店铺。这里烟卡款式丰富，有“真烟卡”“稀有烟卡”“磁吸烟卡”，还有“高级烟盒”等商品。店家还为玩家精心设计了搭配套餐，比如购买20张普通烟卡送两张“和天下”烟卡，系统显示已有20多万人购买了这个套餐。
记者以买家身份询问烟卡销售的合法性问题，商家客服表示，“如果违法，电商平台也不会让上线的，请放心下单。”当问及这些烟卡的来源，店家表示，“出自正规烟厂，我们也是收集来的。”
商家强调，店铺里售卖的绝对是真烟卡，只是因为没有做成盒子，所以双耳没有胶印和烟味。也就是说，烟盒还未出厂就已在网店上热销。
对此，李恩泽分析认为，“不排除有烟盒加工企业违法违规将烟盒流向市场的可能。”
在拼多多、京东等购物平台上，也有大量烟卡在售，没有一家店里标有“未成年人禁止购买”的相关提醒字样。甚至在一些商家的宣传中，还打出“开学季”的标签。
8月16日，安徽马鞍山，当涂县公安局联合烟草专卖局、市场监督管理局等单位开展校园周边烟卡乱象整治行动，向商户普及《未成年人保护法》等相关法律知识。
涉嫌违反多项法律
李恩泽认为，生产、销售烟卡，诱导未成年人购买使用，侵害了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涉嫌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广告法》及《烟草专卖法》等法律。
中国现行法律明确，向未成年人销售烟草制品是违法行为，而烟卡是香烟制品的一部分。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生产、销售用于未成年人的食品、药品、玩具等，不得危害未成年人的人身安全和身心健康。《广告法》也规定，禁止向未成年人发送任何形式的烟草广告，禁止利用其他商品或者服务的广告、公益广告，宣传烟草制品名称、商标、包装、装潢以及类似内容。
李恩泽认为，烟卡在未成年人中广泛流行，在一方面也反映了我国控烟力度不够的现状。国际上一些控烟政策较为严格的国家，烟盒上普遍印有大幅提示标语和病变的肺部、肝脏图片，以起到警示吸烟的效果。而国内烟盒上普遍印有名山大川，被认为是诱导收藏、娱乐。
近日，李恩泽向多个相关部门递交了建议函，认为售卖烟卡、诱导未成年人购买使用涉嫌违反多项法律。国家卫健委回复称，就其反映的烟卡违法生产、销售影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问题，国家卫健委已组织专题研究并召开座谈会，听取专家及部分地区卫生健康、市场监督管理等部门工作人员意见。下一步，将积极会同有关部门，加强正面宣传教育，引导未成年人远离烟草危害。
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回复指出，烟卡作为一种新兴事物，其制作方式、涉及主体具有特殊性，相关部门立足自身职责，依法开展了一系列工作。
李恩泽告诉《中国慈善家》，自己作为小学生家长，切身体会到烟卡的危害。目前，他正在着手准备寻求对网络购物平台非法售卖烟卡的行为提起公益诉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