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关的墨香(大地风华·走进古村落)

2024-09-23 06:16:55 - 人民日报

古樟旁的一栋平房,是詹汪平返村创业梦开始的地方。10多年前,他把饮食店变为墨坊,点燃烟炱的那天开始,就成了虹关詹氏古法制墨的传人。

黑是墨坊的主色调,烟房、墨房、墨台、墨模、刮墨刀,都是黑乎乎的。只有烟炱燃着的时候,才会发出微弱的光。狭小的空间,并没有影响詹汪平对徽墨制作技艺的痴迷。一杵又一杵,捶打坯料的声响粘连、胶着。墨泥在手掌中反复地搓揉,蜕变得愈发柔软、油亮。

80后詹汪平,似乎很享受点烟、制胶、和料、捶打、搓揉、压模的制墨过程,还有凉墨、修墨、打磨、描金的日常。他乐此不疲。他还知道,要做一锭好墨,不仅在于制墨的原料、墨坯的品质,也是绘画、书法、雕刻等艺术的综合呈现。

比捣搓坯料还要轻柔的,是村中的古樟树叶在风中的簌簌声。阳光透过叶子缝隙洒下的光线,一如墨面雕饰的描金。

处于赣、皖交界的江西婺源虹关村,宋代肇基,聚族而居,耕读传家,以千年古村的底蕴和风貌,成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和中国传统村落的样本。历史上,它以墨业走向繁盛,所产徽墨深受书画界人士青睐,享有“落纸如漆,万载存真”的美誉。

早在明清时期,虹关已是徽墨的主要产地。据《清代名墨谈丛》记载,婺源墨铺在百家以上,仅虹关詹氏一姓就有80多家,在数量上远远超出歙县、休宁造墨家,在徽墨中是一大派别。虹关走出了一批詹姓墨业名家,他们开设的墨铺墨号,遍布大江南北。随之而来的,是给家乡带来的变化——筑宅建祠、修桥铺路、崇儒励学、重教兴学。

循着墨香,我走进了虹关村的深处。

虹关村四周,有后龙山、天井山等山环绕。一条徽饶古道穿村而过,当地人称其为大路。大路两边,成街成巷。永安、风华、如意、书院、添丁、守俭、大有等20多条街巷,宛如村庄的经脉,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街巷里,曾经一家挨着一家的,是墨铺、客栈、茶楼、酒肆、米行、布店、豆腐坊……不难想象,历史上的虹关村是多么热闹,人来人往,车马不断。我回味着历史,再去看古道上的车辙遗痕,感觉那青石板中的凹槽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而在大路街口,曲径通幽处,墨商的大宅鳞次栉比。那些石库门坊、砖雕门罩、飞檐翘角,十分规整、精美。抬头望去,高耸的马头墙像嵌入蓝天白云之中。仅清代制墨名家詹成圭一家,就建有留耕堂、玉映堂、愿汝堂、虑得堂。那粉墙黛瓦之中的天井、堂前等等,像是被时光熏染过一般,浓淡不一,如水墨洇漫的色调。那月梁、雀替、窗棂、隔扇上的“八仙人物”“桃园结义”“松鹤同春”“一诺千金”等雕饰,精雕细刻,既含蓄内敛,又不拘一格,美不胜收。

“心作良田一生耕之不尽,书为恒产百世留之有余。”在留耕堂里,我看到这样一副联文,分明倡导的是世代耕读传家之风。地方志和谱牒上的文字告诉我,詹成圭的子孙既是制墨名家,也是行善尚义之人:詹成圭之子詹若鲁“尤崇儒重道,值贫而力学者必助”,其孙詹国淳对“族中子弟不能读者,公造就以至于成名”……这是墨业世家一代代接力资助教育的善举。像他们一样,热心公益的墨商在虹关不在少数。

而那些长期在外地从事墨业的虹关人,也一直没有忘记家乡。早在上世纪30年代,羁旅在外的詹佩弦,用一张村口古樟的照片征稿,并刊印成书《古樟吟集》。书中收录的诗文,每一篇都流淌着乡愁。看到村口古樟的照片,就像是看到了故乡。读一读写家乡古樟的诗文,也就是在读家园厚土。

与留耕堂的楹联相对应的,是虹关的读书风气之盛。曾经的省吾书院、登瀛书屋、吟香书舍以及犁耙馆,都给出了印证。村中科考从仕者和归隐的文士,则给后人留下了《赐绮堂集》等30多部著作。

在虹关村行走,我一次次踏进那些宅院,读到了它们的历史,也见证着它们的新生。修缮过后的古宅庭院,在徽派建筑中融入现代元素,实现了活态保护利用。有的修缮后成了乡贤居住的房屋,有的被改建成民宿,还有的成了徽墨制作技艺的体验作坊。

沿着村中的鸿溪走,我在虹关水口依然能感受到“龙门关水口,马石峙源头”的意境。是青山绿水,以及经年的墨香,共同滋养着虹关古老而清新的风貌。水口溪畔,那根深叶茂的千年古樟,只是虹关古树中年龄最大的。百年或数百年的树木还有银杏、枫香、楠木、桂树、槠树、红豆杉等。所有上了年纪的树木,都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身份证”——名木古树标识保护牌,上面,编号、科属、树龄以及保护等级一应俱全。每一块保护牌的背后,是无数关注名木古树的目光。

我伫立在树荫下眺望村庄。慕名而来写生的师生和他们笔下的虹关村,许多制墨名家的过往和热爱家乡的情怀,交织一起向我涌来。那久远年代中倡建的路桥、茶亭、水堨、长生圳……仍在村民的生产生活之中延伸。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和蛙叫声,那是村庄自然的音乐。乐章中,枕山面水的虹关村,氤氲着一片水墨意境。鸿溪从村中穿过,溪水中流淌不息的,是缕缕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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