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茨基金会加吉•戈什：儿童营养不良对全球健康和经济的影响是灾难性的
新浪财经纽约康路
“每当我们谈论热门的GLP-1药物时，我希望能在同样的会议和媒体上听到对全球营养不良问题的同等关注。”当笔者分享，GLP-1类药物正在成为纽约医疗研讨会的热词时，全球最大的慈善基金会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Bill&MelindaGatesFoundation）全球政策与倡导总裁加吉•戈什（GargeeGhosh）如此回应。GLP-1药物，尤其是在获得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的批准后，因其治疗肥胖的潜力而受到资本市场和媒体的热捧。然而，戈什指出，营养不良作为全球儿童健康的重大问题，仍未获得应有的关注。
全球目前有超过三分之二的儿童因营养不良而无法健康成长。戈什强调，这一问题不仅阻碍了儿童的身心发展，而且全球近一半的儿童死亡都能归因于它，“在美国，我们往往聚焦于由于营养过剩导致的肥胖问题，但事实上，全球仍有超过四亿儿童面临营养不良问题，这使他们的发育停滞不前，无法充分发挥潜能。
气候变化正进一步加剧营养不良的全球影响。根据世界粮食计划署的预测，到2050年，农作物产量将下降30%；而《柳叶刀》杂志预计，气候变化将导致全球蛋白质供应减少19.5%，铁减少13.6%，锌减少14.6%——这些都是儿童健康成长所必需的营养元素。盖茨基金会9月发布的《目标守卫者报告》也指出，气候变化将导致从2040年到2050年新增4000万儿童发育迟缓，2800万儿童消瘦，并警告气候变化将导致全球每年因营养不良造成的生产力损失达到3万亿美元。
戈什指出，尽管营养不良问题十分严峻，但解决这一问题并不复杂。她列举了三大有效的解决方案：首先是为孕妇提供全面的产前营养补充剂，以确保她们的营养水平达到标准；其次，推广营养强化的食盐和调味包，这些产品成本低廉但效果显著；最后，在中低收入国家提升牛奶及乳制品的摄入量，以确保儿童能够获得足够的营养，尤其是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等地区。
但人类所面临的很多现实难题，因为盈利前景不确定，很难吸引资金投入。在这些市场机制失效的领域，盖茨基金会正在探索重塑市场机制和创新方案，应对全球难题。在应对营养不良领域，盖茨基金会与合作伙伴共同发起了“儿童营养基金”，这是一项创新的全球融资机制，目标是在2030年之前筹集20亿美元，用于向中低收入国家的儿童和孕妇提供多种微量营养素补充剂和其他基本营养品。2021年9月，盖茨基金会承诺到2026年提供9.22亿美元，用于解决全球营养问题。自2022年以来，盖茨基金会已向儿童营养基金累计资助7000万美元。
戈什表示，解决营养不良问题不仅仅是公共部门的责任，私营部门在其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无论是本地食品企业还是跨国公司，食品制造业都必须成为解决方案的一部分。食品行业的参与对于推广营养强化食品、提供健康的营养品至关重要。”
戈什还特别赞扬了中国在全球健康和发展领域的贡献。她表示，中国在疟疾和结核病防控方面的成功经验正被应用到非洲和东南亚等地区。她补充道：“我们希望中国能将这些经验带给更多发展中国家，推动更多关于全球健康的合作与创新。”
以下为对话全文：
1．新浪财经：营养不良是全球近一半儿童死亡的重要原因。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如何？中低收入国家可以采取哪些措施来应对气候变化对儿童营养不良造成的影响？
加吉•戈什：基金会通过每年发布的《目标守卫者报告》，试图展现我们在朝着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方面所取得的进展，这些目标是全球各界为了提升人类福祉所作出的共同的重要承诺。今年，我们决定聚焦于一个经常被忽视的话题，那便是儿童营养不良问题。在美国，我们经常会谈论是由于营养过剩而导致的肥胖问题。而实际上很容易被忽视的是，当前全球仍有四亿儿童遭受营养不良的影响，导致他们发育迟缓，无法充分发挥身心潜能。而这一因素与其它疾病叠加，则会让儿童的健康状况恶化，面临更大的发育迟缓和死亡风险。所以我们清楚地看到，营养不良对儿童——尤其在他们生命的初期阶段——会造成深远影响。
营养不良造成的（疾病）负担主要集中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目前超过一半的儿童死亡仍发生在撒哈拉以南非洲，而营养不良是造成其中很大一部分死亡的直接原因或重要诱因。因为我们知道，一个孩子如果营养不良，就更易感染疟疾或其他疾病，也更难从疫苗接种中获益。诸如此类的情况叠加起来便会拖垮他们的健康状况。
我们在今年的报告中强调这一严峻的儿童健康危机，不仅是为了引起人们对该问题的关注，还想阐明的是这一问题的解决之道其实并不复杂。现在，全球正在应对包括地区冲突、气候变化等各类多重复杂的挑战，而改善儿童营养则有很多现成的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
对于基金会来说，这其中有三个非常重要的解决方案。首先，便是为孕妇提供优质产前维生素，因为为孕妇提供多种微量营养素补充剂，能够显著提升她们的营养基准水平。其次，加大推广对营养强化的食盐和调味包等日常食品的摄入，这一方法成本低廉、效果显著。最后，在日常饮食中提高牛奶及乳制品的摄入，当然前提是针对那些对乳制品耐受的人群，而大部分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人们都是如此。饮用更多的牛奶意味着摄入更多的营养，并且非洲很多地方都广泛畜养水牛、黄牛等奶牛品种，这也是与当地农业生产息息相关、较为便捷的方式。
2．新浪财经：对于中低收入国家而言，儿童营养不良问题尤为严重。资金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因此，我想知道，面对通货膨胀、气候变化、冲突等全球性挑战，国际社会如何才能有效地确保并维持资金投入？资金和成本都是非常重要的考量因素，目前是否有创新的融资机制可以帮助我们应对资金挑战？
加吉•戈什：我认为，发展筹资需要多方共同参与。首先最重要的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和东南亚国家需要持续加强本国资源的调动。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全球的富裕国家（以及有能力的国家），以发展援助的形式对这些中低收入国家慷慨解囊。来自美国、欧洲以及中国的援助，让受援国很多人的生活得以大幅改善，这是令人钦佩的国际合作之举。这些出资国也从支持非洲和亚洲健康和发展的行动中受益，因为对这些地区的人们的投资有助于国际市场和全球安全的稳定。归根结底，这些国际援助行动令人非常敬佩，我也希望这些国家会为此感到自豪。
因此，我们需要推进这些国际合作所带来的善举。我们也需要慈善部门的参与，而基金会就是其中的行动者。全世界的慈善资源和潜力都在增长。因此，我们需要将所有力量汇合起来。特别是在营养方面，我们非常高兴，盖茨基金会、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以及其他合作伙伴们一起，共同发起了“儿童营养基金”。这一新型的融资机制旨在将创新的解决方案付诸实践，改变全球应对儿童营养不良的方式。
在儿童营养基金成立之前，没有一个专门的平台来协调全球对抗儿童营养不良的那些努力，包括促进国内资金的投入，或支持本地生产儿童最需要的富含营养素的食物和食品补充剂等。因此，儿童营养基金的设立令人振奋的原因之一就是，它可以汇集各方资助者带来的资源。依靠这些汇聚的资源，该基金能够通过谈判来降低商品的采购价格，同时辅之以一些相应的市场调节工作，确保我们以尽可能低廉的价格获得这些商品，然后再与有需求的国家合作，为它们大规模地提供这些产品。
儿童营养基金的目标是到2030年筹集20亿美元，现在他们已经在努力实现这个目标。盖茨基金会已向儿童营养基金捐款7000万美元。我们由衷希望更多捐助方能加入进来，团结一心实现这个目标。
3．新浪财经：私营部门合作在支持例如儿童营养基金等类似项目的目标中可以发挥什么战略作用？它们可以提供资金来源，但或许也可以发挥其它的作用？
加吉•戈什：在营养领域，公共和私营部门都可以发挥关键作用，且这种合作关系是一定有可能推动实质性改变的。
首先，企业在生产和提供营养强化食品上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调味包不是由政府生产的，而是由农产品加工公司生产的。因此，我们需要食品企业合力应对营养问题，推广营养强化食品，并信守承诺，在生产运营中不能偷工减料。因此，不管参与方是本地食品企业，或是跨国公司，我们需要食品制造行业真正成为解决方案和强化措施的一部分。
其次，当然还有提供资金捐助。此外，我们也希望和欢迎私营部门能够参与到供应链中来。解决儿童营养不良问题需要协调公共和私营部门的共同努力，从效率上来说，这可能是一个弱点，但也可以成为一种优势。只有我们公私双方共同努力，就能够取得最大的进展。
4．新浪财经：自2007年成立北京代表处以来，中国一直是盖茨基金会实现全球目标的重要战略伙伴，在全球健康、减贫、农业等领域发挥了重要作用。未来两三年基金会在中国的新的侧重点是什么？您认为中国将如何为实现全球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做出贡献？
加吉•戈什：十多年来，我们一直非常高兴能在中国开展工作，并与中国伙伴进行合作。最初，我们在中国的工作重点是助力中国本土的结核病防控等工作。但随着中国在健康和发展领域的不断进步，我们也相应调整了工作重点——现在我们关注的是将中国在消除疟疾、结核病防控、农业生产力发展等领域积累的成功经验和创新，通过平等的伙伴关系，带到非洲和其他资源稀缺的地方。
例如，中国在三年前通过了世界卫生组织消除疟疾的认证，在生产、研发抗疟药品和推动实施消除疟疾项目方面积累了深厚的经验，我们希望将这些知识分享到东南亚和非洲。中非合作论坛中称，中国将致力于在公共卫生和（全球）疟疾（消除）方面开展合作，我们听了之后备受鼓舞，也非常希望能在此方面深化与各方的务实合作。我认为，在非洲大陆消除疟疾的工作中，中国不仅可以提供直接支持，也可以分享经验，建立更多可以发挥积极作用的伙伴关系。
5．新浪财经：盖茨基金会已经树立起推动女性领导力的典范，您本人就在基金会担任领导要职。但不可忽视的是，在全球众多的领导层岗位中，仍然难以看到女性身影。根据您的职业发展经验，职场女性可以采取哪些策略来保证自身的需求得到积极回应，并提升全球女性在领导层的地位？
加吉•戈什：这是个好问题！我很荣幸能成为基金会管理团队的一份子，这也常让我深思作为女性领导者所常面临的困难与挑战。我也是一位母亲，家里有两个孩子。因此，我时常思考自己在这个阶段所承担的责任，有几点令我感触颇深。
首先，关于女性互帮互助的话题经常被提及，人们常说女性缺乏能帮助她们在组织内部脱颖而出的支持网络。我认为，女性之间能够相互认同，并形成一种互相支持的文化是非常重要的。基金会为支持这一理念作出的努力之一便是，我们专门创立了“女性领导力”项目，旨在不同行业推动这一进程。
鉴于我们的优先领域，我们率先在健康卫生领域开展了大量相关工作。这一项目的初衷是为那些从中层向高级别职位晋升的女性提供支持，让她们感受到在她们所处的行业中，有一个由志同道合的女性组成的网络在背后支持她们，让她们相信自己能够最终成为领导者。当然，实现这一目标不可能一蹴而就，但重要的是，我们希望这些职场女性能够在身边感受到女性领导力的氛围，并从其他女性成长为领导者的足迹中汲取能量。
另一个常被提起的话题便是育儿问题。对许多女性而言，我们并不希望被迫在成为职场领袖与照料家庭之间做出二选一的抉择。对我而言，两者应当兼顾，但这要求女性能够得到各界充分的支持。遗憾的是，我们观察到，有些女性由于不确信自己能够平衡好工作与家庭，最终选择了放弃高管职位。实际上，在女性职业发展的每一个阶段，都要求她们妥善解决家庭问题，确保家人得到照料。在这里我也举另一个例子，我们与世界银行合作，在南非共同设立了一个育儿基金，旨在提升南非女性的育儿质量。这里所指的女性，并非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女性，而是那些平凡日子里希望能自谋营生的女性，比如开设蔬菜摊、裁缝店等的女性。她们应当被赋予机会，让她们也能够从事有偿劳动的职业，而这就需要我们为她们的孩子提供一个良好的托育环境。因此，社会对育儿的投入尤为关键，因为它对女性生活中的各个阶段都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