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理事长詹成付:慈善公益组织不能回避监督
老年人、残疾人、儿童,这三类群体是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当下的聚焦帮扶人群。其中,项目实施对象人数最多的是儿童,如预防儿童烧烫伤、免费午餐项目。
“下一步,除了促进儿童项目高质量发展以外,也得在养老方面多下力气,结合国情,帮助养老领域内的机构,为老年人解决更多困难,使他们生活得更好。”10月24日,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理事长詹成付在接受新京公益采访时表示。
作为民政部原副部长,詹成付曾亲历慈善法的诞生全过程。在他看来,过去他是慈善公益政策的参与者、制定者,而现在亲自下场,是具体操作者,角色转变很大。进入新角色100余天时间里,“高级志愿者”的身份视角,亦为他带来了更多感悟。
近年来,新京报推出对四川凉山“悬崖村”、贵州威宁海拉镇“溜索村”的报道,对此,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发起“帮悬崖村孩子出大山”“助力孩子最难上学路”的公益募捐项目,帮助这群孩子改变命运。
詹成付提及,慈善公益组织要多与媒体合作,媒体具有发现问题的天然优势,影响力很大,还能监督、保障项目的透明度,提升慈善组织的公信力,“任何回避监督,不愿意跟媒体合作的做法,我认为都是不妥的。”
公益就是慈善,公益就是利他
新京公益:可否谈一谈对“公益”的理解?
詹成付:在我看来,公益就是慈善,慈善就是公益。公益、慈善,就是利他,对他人、社会有帮助,有好处。公益也包括个体化的公益和组织化的公益,比方说慈善法提到,捐赠人既可以是组织也可以是自然人,可以向慈善组织捐赠,也可以直接向受益人捐赠。公益可大可小,随手关灯、减少制造垃圾、资助一个老人或孩子,都是做公益。总而言之,只要是对社会有利的事情,对他人有利的事情,都属于公益的范畴。
新京公益:自2005年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成立至今,已走过近20年,于基金会而言,聚焦的项目落点发生过哪些变化?当下聚焦的点是什么?
詹成付: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的前身叫中国社会福利教育基金会,当时是为了办一所大学,叫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从这个角度来说,当时办基金会就是慈善办学。2011年更名为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因此,2005年到2011年这6年间,基金会主要致力于教育,或者叫民政的教育。
从2011年至今,业务范围拓宽许多,基本上跟慈善法的范围一致,但重点帮扶人群聚焦在老年人、残疾人、儿童三类群体上。其中,项目实施对象人数最多的是儿童,比如预防儿童烧烫伤、免费午餐项目。下一步,除了促进儿童项目高质量发展以外,也得在养老方面多下力气,结合国情,帮助养老领域内的机构,为老年人解决更多困难,使他们生活得更好。
新京公益:你在民政部有着丰富的工作经历,这些经历对你如今管理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有怎样的帮助或启示?你参与或推动过的慈善公益项目或政策,对现在的基金会工作有怎样的借鉴意义?
詹成付:截至目前,我到基金会100多天了。过去,我是慈善公益政策的参与者、制定者,算是纸上谈兵,现在是亲自下场了,角色转变还是蛮大的,对我的挑战也蛮多。
在社会组织,工作节奏快了许多,也不能照搬此前政府机关那一套。我一直讲自己是一个高级志愿者,做慈善公益对我们自身是一种意志的磨练,尤其对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这样一个道德至上的社会组织,更不能有任何瑕疵。
我从1990年进入民政部工作,从科员一直干到副部长,经历7任民政部部长。一开始在基层政权建设司,后来去了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促进司,工作内容涉及老年人、残疾人、儿童和慈善,接着又去了社会组织管理局,后来成为党组成员,代表民政部亲历慈善法的诞生全过程。2016年慈善法颁布后,与之相配套的政策,基本上也是社会组织管理局牵头去做。
今年初,我从民政部副部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组织上又安排我到全国人大社会建设委员会,参与了慈善法的修改工作,提了一些意见。机缘巧合下,接触慈善公益、慈善法的经历比较多。慈善法之前有公益事业捐赠法,对后来制定慈善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现在这两个法基本上打通了。
我国慈善制度的探索和建立,已走过30年,但真真正正在慈善法的名义下,全面开展慈善活动,是从2016年慈善法颁布开始的。到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之后,根据慈善法,我牵头修改完善了基金会的专项基金管理办法、固定资产管理办法,制定了应急慈善工作机制等内部管理制度,理事会通过后放在基金会官网上,也方便其他公益机构参考借鉴。此前在民政部的经历,对我管理好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奠定了较好的基础,我的角色转变后,也帮助我适应得更快。
公益应在守正的基础上创新
新京公益:在你看来,公益事业该如何创新?
詹成付:一定要在守正的基础上创新,不能为了创新而创新,慈善界里良莠不齐,有的人浑水摸鱼、挂羊头卖狗肉,这不能称之为创新。
守正创新,首先是坚持公益的性质不能变,慈善公益是利他的,是非营利性的,是不能捞钱的,因为享受到国家的税费减免,如果一方面说是慈善公益,另一方面大量分红,这对市场经济组织是不公平的,是国家的税源浪费,不能让某些人打着创新的旗号干见不得人的事。
同时,守正创新要忠于法律和慈善公益的初心使命。慈善法规定,上一年募集的款物本年度必须支出70%,未达到支出比例就是违背法律,如果某一个基金会募得多花得少,这就是没有守正。公益目的基础上的创新,实际上就是千方百计地把慈善资源高效地送到受益人手里,使我们的受益人尽快解决急难愁盼问题。
如今,互联网发展如此之快,如果还是坚持“老牛拉破车”式的过时做法,就行不通了,应该适应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实际,大量使用互联网等技术为慈善宗旨服务,这就是创新。
新京公益:近年来,新京报推出对四川凉山“悬崖村”、贵州威宁海拉镇“溜索村”的报道后,联合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发起“帮悬崖村孩子出大山”“助力孩子最难上学路”的公益募捐项目。在你看来,媒体在助力公益工作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发挥了哪些作用?接下来你觉得媒体可以如何助力公益事业发展?
詹成付:首先感谢新京报记者不辞辛苦地发现问题,助力成就了慈善项目,更帮助这些孩子改变命运,这个意义是非常重大的。
媒体在发现问题这一点上,
( )具有先天优势,因为记者的敏锐性很强,春江水暖鸭先知,这是媒体有别于其他行业的独特优势。很多记者同志的脚力、脑力、眼力、笔力都很厉害,是社会的良心,一般来讲,没有那种意志、使命和灵魂的人,不会跑到大山里去。
媒体还有引导舆论的作用,有正面的表扬,也有反面的批评曝光,都有利于公益组织推动问题的解决。至于下一步媒体可以做些什么,套用经济学术语,在需求侧这一方面,媒体算是慈善公益事业需求的代言人,发现、聚集、分析,把一些沉默的人的诉求表达出来,让社会知道我们慈善组织有需求了,因为慈善组织也不是万能的,也得靠社会各种信息的交换来寻找资源。
从供给侧这一方面,媒体搭建桥梁,将问题暴露出来,有利于推动落实。比方说,某一个组织承诺来做这件事情,你们会持续关注,接着是不断地报道,正面报道是压力,反面报道更是压力,组织就一定要做下去。最后受益的,就是那些困难群体。
另外,我觉得媒体还可以着力总结推广好的经验,比如新京报此前的回访,不断挖掘一些面上的东西,大家就会关注某个媒体某方面的报道,相当于搭建了一所没有围墙的学校。当然,慈善组织也要主动跟媒体去合作,推动慈善事业往前迈进。
新京公益:慈善公益组织同媒体该如何更好地合作,以触及更多的“施者”和“受者”?你有什么建议?
詹成付:在慈善法中,有多处提及媒体的权利和责任,其中第108条明确,“国家鼓励公众和媒体对慈善活动进行监督,并对假借慈善名义或假冒慈善组织的违法行为进行曝光”。
慈善公益组织和媒体,一方面是战略合作者,另一方面媒体是慈善公益组织的监督者。为了同媒体更好合作,慈善公益组织要经常向媒体报告相关想法,通过媒体进行宣传,扩大社会正能量,同时将慈善公益活动发布在媒体平台,接受媒体和社会的监督。
媒体的影响力是很大的,双方通过不同的分工合作,形成一种强大的正能量,推动慈善事业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任何回避监督、不愿意跟媒体合作的做法,我认为都是不妥的。我来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之后,也要求自己的网站要扩大信息量,接受社会各界的监督。有了更多的监督,才会有更多的动力和更多的资金去实施慈善公益项目。
加强公益项目点实地探访,接受监督
新京公益:在你看来,我国慈善公益事业目前存在的最大瓶颈是什么?该如何突破?
詹成付:最大的瓶颈就是某些慈善组织违法违规操作,没有依法办事,让公众对慈善组织公信力产生怀疑,进一步引发一系列危机事件。一旦公信力不够,慈善公益事业就会慢慢走下坡路了。
好在党和政府是支持慈善公益事业的,慈善公益界里绝大多数人还是奔着正确的方向去的,有瑕疵的组织总体上是少数。业务主管部门、登记管理机关对推动慈善组织高质量发展的措施在一项一项出台,我相信违法违规的事件会越来越少。前面也提到,要推动慈善公益事业,特别是组织化的慈善公益事业,对做这件事情的人有极高的道德素质要求,但道德素质难以量化,只有参加慈善项目之后暴露问题,才能剔出去。
因此,在内部层面,要自律,加强法律教育、文化教育。在外部层面,要有社会各界的监督,尤其是媒体的监督,以及法律的约束。随着时间推移,齐心努力把负面的东西降到最低,局面会越来越好。
新京公益:慈善款的最终去处和用途是许多捐助者最关心的事情,除了你上述提及的之外,慈善公益组织还可以采取哪些措施来保障项目的透明度,以此提高公信力?如何让公众更加信任和支持公益事业?
詹成付:在内部监督方面,以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为例,几十个专项基金,每个专项基金体量小的就涉及几个省份,大的涉及十几个省份。如果这些慈善项目的受益人反映自己没受益,我们在北京是坐不住的,要压实专项基金执行机构的责任,及时去进行抽查调查。
我们按10%的比例对每个项目的受益人进行电话回访,在抽查过程中,不接电话的、接起来以为是诈骗电话的、号码不用了的、方言难懂的,这些我们都碰到了,也是必然会碰到的问题,但还是要继续抽查下去。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抽查标准和方法,有的是采用抽查记录本,一个人抽查完了后,另一个人又抽查对方已经抽查的。抽查了谁,抽查得怎么样,每一次开理事长办公会都要听取抽查情况汇报。
如果有人反映没有收到捐款或物,立即派人到项目点去核实,到现场调查取证,回来写核查情况报告,如果是项目执行机构出问题,我们就按照协议来处理,如果有违法犯罪的,我们就移送公安机关进行查处。
我们还请志愿者帮我们去项目点探访并进行反馈,比如免费午餐项目,这一个项目就涉及26个省份,每天中午有16万在校师生吃饭。吃没吃上饭?饭菜质量如何?我们要心中有数。有的志愿者一天能跑好几个项目点,比如说上午10点去可能正在做,11点过去可能正在吃,12点之后可能吃完了,那就看饭菜的留样。
另外,有个别极端的地方,一个县只有一个财政账户,为防止挪用慈善项目资金,我们想着能不能推动设立单独的账户,这样资金流水一目了然。我们也将一些当地政协委员请来进行民主监督,最典型的是青海玉树州政协将免费午餐项目纳入下乡检查工作范围。
下一步设想请记者暗访项目点,请返乡休假的高校大学生帮我们去实地查看。与此同时,也要加快慈善公益组织的信息公开,让大家知道我们正在接受监督。
多关注失能老人、精神障碍患者和流动儿童
新京公益:在互联网时代,基金会如何利用新技术、新平台进行创新,拓展慈善事业的发展空间?
詹成付:原来是开展线下募捐比较多,比方说慈善晚会,活动现场设置募捐箱。互联网发展一日千里,也改变了我们的宣传、募捐方式。现在我们的募捐主要是靠互联网,相比较而言,线下活动少一些。对慈善公益组织来说,如果不重视互联网,是没有前途的,肯定要落后,甚至要被淘汰。
所以,第一,我们要利用互联网宣传我们做的事情,让更多的老百姓知道。第二,要适应老百姓对慈善公益组织公开透明度的需求,尽快将项目的相关信息通过互联网平台公布。好好利用现代化的信息技术,改进我们的服务方式,让受益人尽快受益、多受益,赢得老百姓的信任。在这一方面,我们要做的工作还很多,得与时俱进,闭门造车肯定不行。
新京公益:未来,在打造新公益理念方面,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有哪些新的规划?在推动全社会关注、参与公益事业方面,你认为各方还需要做哪些努力?
詹成付:跟我们国家的大背景一致,基本实现现代化,仍然要爬坡过坎。慈善公益组织要做的事特别多,值得关注的是老年人越来越多,老年人当中,还有失能、半失能老人。我们要让老年人得到更高水平的照顾。现在精神障碍患者也越来越多,这都是我们要正视的新问题。
另外,随着中国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农村留守儿童越来越少,流动到城市里了,而城市的流动儿童又多了起来。这又涉及义务教育、精神健康等问题,一些人城市融不进去,农村回不去,就会出现问题。这就是我们慈善公益组织要做的事了,帮助这些人融入城市。
像我们这个由民政部主管的国字号慈善公益组织,更应该有自觉意识,有使命感,加强内功建设,加强党的建设,发挥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前面提到,做慈善公益对我们是一种考验,一种历练,要恪守高标准的道德要求,提高从业人员的能力和素质。还要确保慈善公益事业走在法律的轨道上,凡是背离慈善法的制度要废止,凡是跟慈善法有个别不一致的地方,要尽快改正完善,把依法治会、依法行善落到实处。
所以,我们基金会现在也在进一步修改规章制度,慈善法是我们新时代新征程上做慈善事业的“护身符”“保护伞”。依法办事,平安无事,违法办事则将危机四伏,甚至引发惊涛骇浪。
总而言之,我们要从自身做起,争取能够打造可以让其他组织分享复制的经验,看能不能成为我国慈善界的一个标杆。
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