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小说连载《首席质量官》027：质量事故的后果
第027章 质量事故的后果
说话间，面包车已经驶达了目的地。郑一铭正准备下车，被余文龙一把拉住，道，先不用下车，我们在车上观察就好。
面包车停的位置很巧妙，离现场很近，又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便于观察情况。郑一铭往车窗外望去，只见现场闹哄哄一片混乱，受害者的家属们一个个满腹愤慨，气势高昂，人们高举着条幅，虽然方才在余文龙的手机直播中看到了，但和现场看到的震撼感还是不同的。
那条幅白底红字，写着“东方电池黑心害命”等字样，看起来触目惊心。
郑一铭看到周围已围了不少旁观的群众，现在是网络时代，这些围观群众中有些人已经掏出了手机，不知是在拍照还是录视频。郑一铭想到自己在医院时曾发的那条微博，虽然性质不同，但一旦上了微博，只要当事人不肯删除，想要压下舆论可就难了。
余文龙见此场景，立刻拨通了电话。把录像的赶紧控制一下！他命令道，那些看热闹的，都给劝走！
郑一铭看见那些得令的保安立刻走向举着手机的那几人。他在车里听不到他们之间具体说了什么，只见保安的态度不甚客气，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强迫人们停止录像，看样子还逼着他们删除。有一人看起来不肯，保安直接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手机。见此景，郑一铭不禁想起自己在医院被保安挟制的情景。看来哪儿的保安都差不多，他不由得同情起那个被抢手机的人。
保安的举动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乱，很多看热闹的人怕波及自身，纷纷离去，也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愈发凑上前去看那些示威者。
正在这时，几辆警车抵达。公安局的人到达后，开始劝解闹事者，并维持秩序。这会儿余文龙不停地打电话，郑一铭听其话音，有的是打给公安局的人的，有的是打给下属，还有的他一时分辨不出来。余文龙处理事情，连车都不用下，只一边观察着事态发展一边电话遥控，他们所在的这辆面包车俨然成了一个临时指挥中心。
公安局毕竟比公司保安有震慑力，示威人群就算再不情愿，也有相当一部分老实了下来。很多人都偃旗息鼓，至少不愿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当出头鸟。
刚才人多，再加上没在跟前，隔着一小段距离，郑一铭看不清，但现在，在大半人都冷静下来、甚至放下条幅的时候，有一个人就显得格外突出了。他不似他人有所顾虑，他好像不顾一切，也听不进警察的话似的，只是拼命往前冲，看上去像个全无理智的疯子。他嘴里一直在喊着什么，郑一铭听不太清，大抵是一些控诉之语。由于他情绪实在过激，警察只好暂时把他制住。那人被抓着胳膊，挣扎之时，郑一铭终于看到了他的正脸。
这个人，就是他曾在医院见过的，那个跪地大哭的男人。这是那两位受害者的丈夫和父亲。
郑一铭只觉心口闷痛，当日的那种心情又浮现了出来。示威的来了这么多人，除却直系亲属外，还有一些无亲缘关系的朋友，甚至一些处得好的街坊邻居，若往实际了说，就算是亲戚，其中可能也不乏想借悲剧谋财路之人。其中最是真正感受到切肤之痛，心气难平的，恐怕就是这位男子了。
郑一铭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前一阵子，他并没有关注事故的后续，之前他还只是个小员工，也没有什么去了解的途径。况且父亲病危，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虽然目睹了事故，却并不清楚公司前期是如何处理的。看样子，事故以后并没有哪一方为此负责，或是为受害者家属出面解决。看公安局的态度，也不过是冷处理。
就是因为没有解决方案，连索赔的地方都找不到，受害者的家人才会被逼至如此。就像他自己，医院强行定性他是“医闹”，可他一不是要钱，二不是为了闹事，他的初衷只是要讨个说法，只是要治好父亲。他不敢想象，如果上次的所谓“医闹”里，他失去了父亲，或是像眼前的这位男子，他失去了孩子……郑一铭连设想都不敢去设想，如果到了那一步，他相信自己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仅仅两三个小时前，在宴会上，贾思道亲口说把自己提升为质量部副部长。当时他在震惊迷茫之余，当然也是欣喜的。如今知晓了出事的电池正是新能源公司的，他不禁心绪复杂。他的思维好像被切割成了两半，一方面，人命出在自己所在的公司，让他不免有些忧虑，担心公司要负很大的事故责任；另一方面，他又深深唾弃想逃避责任的行为，如果出事就是因为公司的电池存在质量问题，负全责都是应该的。
余文龙还在忙碌，没空注意到郑一铭的思绪飘飞。这边吴仁德一直从车窗密切关注着公司门口的情况。此时，那名带头的男子已被制住，其他人不愿往前冲，事态基本被压下了。吴仁德又观察了一会儿，一直紧锁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他转过头，见郑一铭状似发呆，出言道，郑部长，你也不用担心了。这事态不是控制住了吗？
郑一铭反应过来，没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余文龙接话道，我就说，质量还能有什么大事？
吴仁德道，还是余主任说的对，我也是多虑了。还好这是在我们这儿，要是到了国外可了不得。
这怎么讲？郑一铭问。
吴仁德说，郑部长有所不知，同样一个质量问题，国外处理的方式可完全不同。前几天一个供应商大会，我碰到一个朋友，他是个轮胎厂老板，卖的是那种越野自行车的轮胎。自行车厂接到个英国的订单，自行车要卖到英国，这轮胎自然也跟着出了国。订单也不大，就十几万，结果就这个小订单，就出了事了。
出了什么事？郑一铭问。
事情是这样，吴仁德道，有几个年轻人，就买了这个越野自行车，然后骑着去越野了。半路上，车胎爆了。几个人就在原地等救援，荒山野岭的，电话信号不好，救援特别慢，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才救着人，人直接就送医院了。
那人怎么样？郑一铭问道。
吴仁德道，人倒是没死，就是耽误时间长了，伤得不轻。然后人家就起诉自行车厂，起诉轮胎厂。后来一检测发现，还真是轮胎存在质量问题。这下好了，什么都让轮胎厂赔。律师费、住院费、救援费、精神损失费，还有一堆别的什么费，全让他们出，外加全部产品召回。一共往国外卖轮胎就十几万的订单，这一出了事，就这一件事，赔偿了两百万还不止。
一开始这老板接这国外单子的时候，还觉得是个挺好的活儿，有利可图，还想着以后扩大市场。这一下，赔大发了，吃了个哑巴亏。后来我们开完会一起喝酒，他就针对这件事，总结出一条至理名言，就是只有在我们这儿才好挣钱，以后产品再也不出口了。
郑一铭听吴仁德讲述，听他笑谈这所谓的“经验”，倒不觉得那老板是吃了哑巴亏。自己的责任自己负起来，不是天经地义吗？这算什么至理名言？要说起来，还是质量不过关，是对质量的不上心害得他赔钱，而不是出口这件事本身。不过从吴仁德的讲述来看，国外对质量确实认真，对质量事故的处理如此严肃，其中的差距实在很大。
吴仁德说，在咱们这儿，质量永远不会是什么大事。那老板在酒桌上就说了，说什么才是靠谱的？在咱们这儿挣钱，在国外花，这才靠谱，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用他的话说，消费者就像孙子，在我们这边，只要人没事，东西坏一百个都不用赔一分钱。这也算是我们的特色了嘛。
吴仁德说到这儿，拍拍郑一铭的肩，道，一铭啊，你这么年轻，一早就知道了这个道理，就尽量多挣点钱，买外国产品。用过你就知道了，那质量是真不一样。或者你以后到国外去消费，到那儿，买什么都是真的。对于你来说，现阶段就是多捞点钱，咱们买啥，都尽量选国外的。
吴仁德是站在所谓为自己好的立场上劝自己，希望自己明白这个“道理”，但这种话从一个质量部长口中说出来，郑一铭只觉讽刺。想来老百姓还真是可怜，挣钱本就不容易，花钱还那么不舒心，处处都有风险，买个产品都没有什么保证。一旦出了事，受伤损财不说，连要个说法都是奢望。
他内心感慨，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又飘向了其他地方。这次出事的就是电瓶，自己每天都骑电瓶车，这电瓶车是不是也要换个国外的才保险？他又赶忙否决自己，这不就是照着吴仁德的话去做了吗？可是考虑人身安全肯定是没错，这也是第一重要的，但要是从此都只买外国产品，不就和那老板一样了吗？
郑一铭又想到，方才吴仁德说那些话的时候，并不顾忌余文龙，余文龙对他那听起来就不甚合理的话语也没有丝毫反驳之意。难道现下经营着企业的人，大部分都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吗？质量问题没关系，只要不出大事，甚至只要不死人，一切都以赚钱为第一要义？
当年，郑一铭因为生计所迫而想出去找工作，找到中介头上，当时他就是因为受不了那家中介坑蒙拐骗的经营策略才退出，选择留在公司质量部踏踏实实干活的。如今看来，只是他自以为这是份踏踏实实的工作了。要是企业都按照这种经营模式，那和他所厌恶的中介有什么区别呢？都是靠坑蒙拐骗，都是只顾赚钱。
他倒是愿意去处理事故，付出努力去改革，但显然，那些事情并不需要他来操心，他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次让他过来，也就是因为贾思道刚刚的口头任命罢了。想到这儿，郑一铭顿时觉得这车里的空气憋闷得让人难以容忍。
余文龙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到郑一铭脸上，说，郑部长，要不你先回去吧。
作者|刘天峰
长期从事质量工作
致力于高质量发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