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叫小丽

2024-03-04 01:10:44 - 上游新闻

□梁晓丽

我叫小丽。打记事起,我的名字就被长辈们叫过来叫过去,有时声音明亮,有时带着怒气。在这样的声音中,我一天天长大。

四岁那年春节,我见到了一个也叫“小丽”的女孩。她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紫色碎花棉袄,一双黑色皮鞋能照出人影。她是三奶奶大女儿家的幺女。

20世纪80年代初,大姑爷给一个包工头当二管,家中富有,我们住土墙房,他们住三层楼的灰砖房,还有一台会说话的电视机。我羡慕小丽生在福窝窝里,老幻想能成为她。

在三奶奶家,一大帮孩子围着小丽转,我也在其中。

“砰!”一个陶瓷花瓶倒在地上,在我脚边碎成很多小块,我吓得一动不动。

“是哪个?”三奶奶踮着小脚,急匆匆走来。

“外婆,是她。”站在我身后的小丽娇滴滴地说。

“对,是她。”一帮孩子都指向了我。

那一刻,我蒙了。

“我们看到你把花瓶碰滚的。”小丽又补一刀。

我有口难辩,遭到母亲一顿骂。三奶奶还是不依不饶,实在没办法,奶奶把陪嫁的青花瓷花瓶赔了一个,这事才算完。

从此,我讨厌那个和我同名的女孩,曾一度想改名。

后来,小丽来我家,我宁愿一个人踢毽子,也不和她玩。我们有了隔阂,老死不相往来。

我中专毕业后,在派出所的户籍室上班。

一天,户籍室窗外,有人大声喊小丽。隔着窗玻璃,我看到一个微胖、扎着高马尾的女孩,站在黄葛树下向我挥手。我不知是谁,迎了出去。

“你是小丽吧?”她搓着手,眼神躲闪。

“嗯。你是哪位?”我看了看她,感觉似曾相识。

“我是王……小丽。”她低下头,“王”字拖得老长,最后的“小丽”说得很轻。

“哦。那个大姑家的吧?”我感到很不舒服。

“嗯。当初真对不起。”她一直低着头,脸红到了耳根。

“什么事?”我故作轻松。

她抬起头,满脸羞愧。

“哦。那事呀,我早忘了,我这人记性特别差。”停顿了一下,我又说道。

她向我走了几步,停在离我1米外。

“有事吗?”我单刀直入。

“没事,我只是来看看你。”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这次换作是我不好意思了。

“没事,我就进屋了。”我淡淡地说。

“等等,小丽,那天是我打翻的花瓶,对不起!”小丽大声说。

我转过身,委屈了十多年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头也不回就往屋子里走。

“我要走了,去广州打工。”小丽的话从背后传来。

那是20世纪90年代,我们村很多人都去了广东打工。

大姑爷病逝后,家境每况愈下,两个表哥相继结婚各过各的,只有小丽还没成家。从小娇生惯养的她,父母花高价才勉强读了个高中,一直待业在家。大姑爷去世后,靠山垮了。

派出所一别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了小丽的消息。

再听说,就是她找了一个外地男友。为这事,大姑到广州去阻拦,还是没有用,只能带着一肚子气回来。

前年,在大姑80岁的寿宴上,我见到了小丽的外地老公。他穿一件藏青色棉服,国字脸,剑眉,身高有1.8米,看上去挺精神。

“你是小丽的老公?”在大姑家的二楼阳台上,我问道。

“嗯。是的。”他感到很意外。

“我也叫小丽,比她小三个月。”我淡淡地说。

“你就是小丽?”他好像早就晓得我。

“是的。你认识我?”我疑惑地望着他。

“小丽在世时,经常提起你……”

“什么?你说什么?什么叫她在世时?”我打断了他的话。

那是深秋,风从垭口梁吹来,吹得我直哆嗦。

这个男人叫吴峰,当过五年兵,家是江西的。他和小丽是在广州番禺认识的,那时小丽刚去番禺人生地不熟,有一天找到了一家正在招人的电子厂,吴峰就在厂里当保安。他看小丽漂亮,又是一个人,就帮助她进了厂。就这样,他们认识了,在异乡相互取暖,暗生情愫……

“她才四十多,如果不生我家发仔……”吴峰转过身抽泣起来。

看见他肩膀一耸一耸的,我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你们啷个不送医院?”我不知哪来的气,声音突然高起来。

尽管我从没原谅过小丽,但当她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时,我却十分难过。

“大出血,在选择保大人还是孩子时,医生满足了小丽的要求,保全了孩子。”吴峰呜呜地哭出了声。

料理完小丽的后事,吴峰把刚出生的孩子交给母亲,踏上了来大姑家请罪的路。

一天一夜,吴峰找到了大姑家。刚走进院子,他就扑通跪倒在水泥地坝上。大姑正在小院里晒苞谷,满是惊讶。

吴峰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

大姑听说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没了,眼睛一闭就昏倒了。醒过来的大姑,眼泪止不住地流,不说也不吃……

吴峰几次哽咽,几次停下,大致向我还原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深秋的风一阵紧过一阵,恍然,我听到楼下有人在叫——小丽!(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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