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崇文门到旧宫

2024-05-04 14:35:35 - 北京晚报

徐德亮

我是北京人,崇文生、崇文长、崇文上学,从小到大没离开过老崇文区。直到现在,我还住在东花市,连我儿子都叫徐崇文。

大概是1998年,好多住在崇文门外的同学都搬走了。细米胡同、包头胡同、刚毅胡同、手帕胡同……这些中学时代我们跑过、跳过、打闹过的胡同,纷纷消失在推土机之下。当时的拆迁补偿不高,原地置换比较困难,他们只能选择外迁,一路向南,搬到和义、三营门、旧宫等地。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旧宫这个地名,毕竟还是学生,所见不多,活动范围仅局限于崇文门一带,二环以里。看了看现在的北京地图,旧宫已经接近南五环,而在当时,连四环路都没有呢。

记得某个暑假,我抱着“远足探险”的心态,准备去同学家玩儿,他就住在旧宫。当时没有手机地图,纸质地图只画到三环,真不知道怎么去。我给同学打电话,问他怎么坐车,当他在电话那头听说我要去他家玩儿时,语气里透着一股恶搞般的兴奋:“来!快来!别看远,坐车很方便。从崇文门坐729路或859路,不用倒车,直达。”假如他只说了这些话,估计我们的友情维持不到现在,他念及同学旧情,又“千叮咛,万嘱咐”:“如果车上有座儿的话,一定得坐着!”就冲这句话,见面的时候我没有捶他,直到今天,我们俩还是不错的朋友。

按照同学的指引,我去崇文门车站等车。没等多长时间,车来了,一上车,还真有点儿挤,不过我也没在乎。当时我才十几岁,正是“让我坐我都不坐”的年纪。

车开动了,沿前三门大街往西至前门,再往南,由前门大街至天桥,这就到了我不大熟悉的地界了。虽然两侧的建筑算不上低矮,但不太气派,天桥的路口尚未拓宽,路很窄。

越往南走,路两边的买卖字号越多,间隔也越来越近——都是小买卖,一两间门脸儿。再往南,就出永定门了。

当时,永定门只是地名,就一个很窄的路口,没有城楼,没有立交桥和绿化带,也根本看不见燕墩儿。过了这个路口就是护城河,河上架着一座不宽的石灰桥,双向两车道。过桥后,路就往东去了,那里有从护城河南岸过来的车,奇堵无比。

这地方大概在清代就有,出城门,过吊桥,迎面堵着一个两层小楼,很有特点,好多老照片里都以它为标志物。看见它,就知道是永定门的关厢。

言归正传。公交车在路口堵了半天,动弹不得,百无聊赖中,我注意到旁边还有马拉的大车和大三轮儿。大车、小车、自行车、行人,横七竖八地堵在那里,相当混乱,好像每辆车、每个人都在动,又好像都没动。因为你往一个方向挪动的同时,旁边的几辆车或几个人随之不规则地运动起来,你的相对位置并未发生变化;这就好比一大笸箩黄豆受外力的影响全在乱动,但谁也出不了这个笸箩。

经过十几二十分钟,公交车才走过这段堵点。往东一点再向南拐,就是现在铁路桥的位置,一直往南,两边的建筑好像以高墙大院为主,和市区不是一个模样了。

那条路和现在中轴线的宽阔道路不可同日而语,好像是双向两车道,车一辆接一辆。晃晃悠悠地,到了一个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又和四面八方涌来的车堵在一起。

我的脚已经站麻了。麻木的知觉,促使我记住了那个地名——大红门。

过了大红门,又往前开了好远的路——可能并不远,但我在车厢里挤得像馅饼,加之走走停停,内心就觉得异常遥远。我开始念叨哪个同学住在和义,哪个同学住在三营门,不由得感叹他们住得好远。再想想那位住在旧宫的同学,真觉得这“征途”遥遥无期……

终于,车开始东西向行驶,但路也变窄了,两辆公交车会车时更费劲了。窗外全是乡村道路,有成排的树。在这种路上行驶,要么是一路畅通,要么是纹丝不动。

真的是纹丝不动啊!我越发感觉沉重的肉身已不配我这“千里赴义”的友情,不但肉身沉重,膀胱也变得沉重起来……

一路上,我又记住了两个地名:西洼地、东高地。

我嘀咕着:“哼,这片儿的地名还真讲理。”

又经过一个路口,路变宽一些,也没有那么多树,看来是到达居住区了。果不其然,两旁都是六层的住宅楼——旧宫到了。

同学早就在车站等我了。下车后,我没和他说路上的遭遇,毕竟我从他的眼神里,已看出那隐藏不住的笑意。

从小区入口往里走时,所见并不“新”——一路听着用正宗老北京南城话打招呼的声音,我就知道,老街坊们全上这里聚齐儿了。

当时我正在上大学,平时都住校,对每日通勤的理解不那么深刻。我问同学:“你们进城还不得一个多小时?”

他上大学时也住校,一周只往来一两次,所以不怎么走心地说:“一个多小时?他们上下班的说每天要走四个多小时。”我挺疑惑:“老这么堵?”他白了我一眼:“就这么两趟车,就这么一条路,还这么窄,能有不堵的时候?”

这就是我对旧宫最初的印象。

大学毕业后,大概是2005年,我搬到了沙子口。一天晚上,我遛弯儿遛到铁路桥,这不是当年我坐车经过的地方吗?我一个老崇文,居然搬到护城河的南边了,尽管永定门外也算老崇文区的地界。

那时候,永定门城楼已经复建,永定门立交桥高大威猛,犹如双龙出水,一左一右护卫着城楼。原先那座不宽的石灰桥只剩下一半,孤零零地架在护城河上,怯生生地看着两旁高大“龙身”上飞驰而过的汽车。没过多久,这里改建成广场,桥也消失了。

而宽阔无比、一直向南的中轴路,全然不见当年走走停停、全是红绿灯的景象,但这段路还是堵。后来,专门开辟了快速公交车道,只准公交车走,不准社会车辆进入。

又过了几年,从刘家窑到南五环的高架路开通,我也买了车,一路飞驰,没有红绿灯,十几分钟就到旧宫。我这才发现旧宫和崇文门基本在这条南北的直线上,可是过去只能绕行南中轴路。

算下来,距我最早一次去旧宫,已经过去二十多年。时光飞逝,既在窄路拥堵中飞逝,也在高架飞驰中飞逝。我儿子都到当年我们相识的年纪了,不知道他以后见同学,会不会“远足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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