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天突破记录的长三角，凭什么成为滑雪胜地？经营者：远没到你死我活的时候
转自：上观新闻
在这个高温天突破历史纪录的夏季，滑雪的热度几乎和长三角的气温一样高。
今年上半年，太仓阿尔卑斯国际度假区共接待游客29万人次。到了暑期，周中每天的客流量增至1700—1800人，周末客流量更是超过3000人。绍兴乔波冰雪世界、无锡热雪奇迹、台州天台山雪乐园等老牌室内滑雪场也都表现不俗，比如，无锡热雪奇迹七夕当天的入园客流相比去年同期增长约30%。8月8日，备受瞩目的上海耀雪冰雪世界开始售票并逐步开启内测，将于9月6日正式开业。
国家体育总局冬季运动管理中心发布的《大众冰雪消费市场研究报告》显示，长三角地区冰雪场馆数量明显增加，已跻身全国第二梯队。根据《中国滑雪产业白皮书（2022—2023）》，10年前的2014年，全国仅有5家室内滑雪场，截至今年4月底，这一数字已经达到59家。其中，长三角地区以14家室内滑雪场位居全国第一，俨然成为新的滑雪胜地。
以往，室内滑雪场总是耗电大户，甚至一度引发取消反季滑雪、冰雕的讨论。这些年，为了节能降本，长三角很多滑雪场花心思进行绿色升级和数字化改造，新建滑雪场也将低碳节能在设计中重点考虑。比如，耀雪冰雪世界采用太阳能光伏发电系统，在屋面设置了约3.7万平方米的光伏发电板；同时，还通过工艺制冷机组冷凝热回收系统、制冷机谷电蓄冰系统等，节约能源并提升利用效率，大幅降低运营成本。
升级后的室内滑雪场让大众实现四季畅滑，激起了新一轮的“滑雪热”。但热潮之下，不禁让人思考，眼下这股“滑雪热”还能持续多久？这些老牌、新贵，抑或是仍在规划或建设中的滑雪场，在长三角是否有足够的生存空间？未来，等待这些乐园的究竟是什么？
从小众走向大众
长三角人盼冰雪久矣。
在缺乏天然降雪的江南地区，很多人都对冰雪有天然的好奇。直到现在，一到冬天，每次气象台预报长三角的降雪信息，网上总有人发问：是肉眼可见的那种吗？
2000年，深圳第一家室内滑雪场开业，这是国内最早的室内滑雪场。两年后，上海银七星室内滑雪场开业，成为当时长三角地区最大、最先进的室内滑雪场，拥有一条长380米，宽80米的雪道，积雪厚度50厘米，可同时容纳近千人畅滑。周末去银七星滑雪，一度是沪上最时髦的事情，常常一票难求。
那段时间，银七星风头无两。开业仅半年，银七星的客流就突破了25万人次。在2002年，整个中国的滑雪人群，不超过100万人。银七星不仅成了上海及周边春秋游、夏令营、冬令营等课外活动场，还组建了第一支青少年滑雪队。银七星还一度和金茂大厦88层观光厅、海洋水族馆等一同入选上海新八大景点。
可惜，好景不长，到2010年底，银七星宣布因装修暂告停业两年。此后，银七星多次传出重建、扩建等消息，但再无下文。2016年7月，银七星滑雪场改扩建项目在原址动工，但没过多久就停工了。2019年，曾有人专程探访项目工地现场，但当时工地已经停工，滑雪道被拆除，滑雪场项目仅剩部分遗存，现场一片荒芜，沦为了临时停车场。
与银七星几乎同一时期建成的，还有绍兴柯桥的乔波冰雪世界。2009年，乔波冰雪世界开门营业，雪馆建筑面积4万平方米，是当时浙江省内唯一可提供四季滑雪的运动场所。乔波运营一年多，赶上银七星停止营业，几乎成了当时长三角地区唯一的室内滑雪场，还因此吸引了一大批上海的专业滑雪爱好者前往体验。据绍兴当地媒体报道，时任当地旅游局副局长鲁福钧踌躇满志，认为乔波冰雪世界将打破绍兴旅游的传统格局，有信心将滑雪场打造成长三角地区标志性的休闲品牌项目。
不过，质疑声也不少。有人分析：在南方建设专业的冰场和雪场，由于没有自然环境的支持，维护起来成本很高，而且，冰雪运动在南方的群众基础比较薄弱，持续吸引客流的难度较大。即便在上海，当时的消费市场也不一定可以覆盖成本，周边城市的运营只会更难。
此言非虚。据绍兴乔波冰雪世界市场运营总监马银萍回忆：“最困难的就是开头那几年。”彼时，客流量偏少，好不容易走上正轨，又碰到设备停用去做检修升级，“停了半年左右再去恢复，运营推广都面临难度。”马银萍记得，滑雪在当时尚且只是小众运动，普及率很低。很多人即便接触滑雪，大多也仅止于尝鲜。
很长一段时间里，客群培育都是乔波等一批长三角滑雪场的重点工作。“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打造一个概念，想做类似于滑雪驾校这种形式的项目，目的是想把大众客群培养起来。”马银萍告诉记者，乔波就相当于是一个“新手村”，主要做的是带人入门、练基本功，当滑雪习惯被培养起来后，很多人会自然而然地选择北方滑雪场或者到日韩、欧美等地滑雪。“但不要紧，总有人想学滑雪，这个市场很广阔，而且还远没有被完全开发。”马银萍说。
自带光环的“顶流”
这两年，滑雪在长三角又火了。
北京冬奥会后，南方冰雪运动迎来爆发式增长。去年，我国各类冰雪运动消费超过1500亿元。携程数据显示，2023年冬季，滑雪类订单下单量前五的城市中有4个为南方城市，依次为上海、成都、重庆、杭州，长三角占据两席。美团研究院发布的《2024年中国冰雪旅游消费数据报告》显示，去年冰雪季，浙江的滑雪场旅游消费规模位居全国第六，仅次于北京、吉林等传统北方省市，且呈现出明显的“本地化”特征。
早些年，夏季滑雪有一种说法，叫“反季滑雪”，主打反差萌——在高温天里躲进“大冰箱”，体验避暑滑雪的快乐。在当时，这被当作一种相当讨巧的宣传策略。如今，对大部分室内滑雪场而言，“四季滑雪”已成共识，“反季”则成了“旺季”。
记者从多家滑雪场馆了解到，今年暑期的游客量，均较平日实现翻番。比如，绍兴乔波工作日客流量为五六百人，周末的日均客流量可以突破千人。有工作人员跟记者开玩笑说：“滑雪教练都快不够用了。”高峰时期，滑雪场最多调集了60名教练负责教学。丽水青田乐园室内滑雪场，工作日客流量约400人，周末时将近千人。而据台州天台山雪乐园数据，今年暑期与冬季相比客流量增长明显，营业额几乎能占到全年的一半。
这样的盛况，得益于室内滑雪场的建设与发展。近年来，为了捕捉冰雪运动的商机，在长三角地区，室内滑雪场如雨后春笋般蓬勃生长。2019年，无锡热雪奇迹开业，补上了江苏此前没有大型雪场的遗憾。短短几年，南京沃德喜马拉雅冰雪乐园、太仓阿尔卑斯雪世界等多家滑雪场陆续开放。浙江的室内滑雪场建设铺得更开，杭州、绍兴、台州、湖州等地均有建设，滑雪场数量在所有南方省份中位居第一，并形成颇具特色的南方城市冰雪IP。目前，长三角地区以14家室内滑雪场的数量追平华北地区，并列全国第一。若算上开业在即的上海耀雪冰雪世界，则将独自领跑榜单，堪称新的室内滑雪重地。
新一轮“滑雪热”背后，门槛降低是重要因素。毕竟，滑雪曾经确实是个挺奢侈的娱乐项目。银七星室内滑雪场刚开业时，周末的成人滑雪票价就达到了218元。作为对比，当时上海市区新楼盘的价格，每平方米3000多元。绍兴乔波曾推出了多个价位的滑雪会员卡，其中入门级别的价格为2000元，仅可享受滑雪优惠价，平日滑雪150元/天，周末200元/天，夜场130元/天，而最贵的白金卡，标价高达10万元。
相比之下，现在的滑雪逐渐向大众娱乐靠拢，价格也亲民很多。比如，价格最实惠的绍兴乔波，单日雪票的价格为168—380元，可滑4小时。太仓阿尔卑斯雪世界在暑期推出周年庆活动，4小时滑雪门票价格降至299元，让一众网友高呼“真香”。即将开业的耀雪冰雪世界的票价最高。根据此前官方公布的门票价格，在旅游淡、旺季，票种被分为平日票、高峰日票和特别高峰日票。其中，雪世界4小时滑雪门票价格从420元至780元不等。与之相对，上海迪士尼乐园的单日门票价格从475元至799元不等，两者几乎相当。
互联网短视频的推波助澜同样不容忽视。在年轻人扎堆的小红书、抖音等社交平台，滑雪向来都是“顶级流量”。去年，微博话题“整个朋友圈都去滑雪了”登上热搜，创下3.3亿阅读次数和82.2万次讨论。猛增的流量甚至影响了整个产业链。比如，滑雪教练付明勇发现，此前双板滑雪一直是滑雪项目的主流，但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反而更愿意尝试单板滑雪。学习单板的人数逐渐增多，还推动了国内单板滑雪教学体系的确立和完善。从今年开始，单板滑雪社会指导员国家职业资格鉴定正式实施。
“对初学者来说，单板其实更难，更容易摔倒，但同时很多人觉得单板更时尚、酷炫。毕竟，滑雪摔倒很常见，但姿势必须要帅。”付明勇说。
市场才刚刚开始
也有人担心，长三角容得下这么多滑雪场吗？是否有盲目跟风、投资过热的苗头？
马银萍快言快语：“还远没有到你死我活的阶段。”在马银萍看来，大家一起去发展、培育冰雪市场是一个好现象，“换个角度看，原先可能只有我们一家的时候，去做宣推是很累的。但是这些年逐渐发现，更多人在做这块市场，各种社交平台上都在宣传和讨论滑雪，传播的效果是更好的。”
马银萍解释：“室内滑雪场的数量虽然在不断增多，但规模普遍不算太大，因此辐射半径也相对较小，多以本地客人为主。”以绍兴乔波为例，主要客群还是以绍兴本地为主，部分涵盖如杭州、宁波等周边城市。类似的，青田乐园室内滑雪场的客群主要来自青田本地、金华周边县市和温州。天台山雪乐园数据显示，台州市内消费群体占总消费群体的80%左右，其余为台州市周边的杭州、宁波客群，大约仅占总量的4%。
规模较大的后来者，带来了更多新的思考与探索，不仅尝试打造差异化的冰雪乐园，还要延展冰雪产业，将滑雪做成一种生活方式。去年底开业的太仓阿尔卑斯国际度假区，虽然以雪世界为核心卖点，但其醉翁之意更在于以滑雪为契机，串联起城市度假与冰雪旅游。今年6月，太仓阿尔卑斯国际度假区二期项目签约落地，规划雪场面积达约19万平方米，建成后有望成为全球最大的室内雪场，并打造成为最大规模体量的一站式冰雪主题旅游度假目的地。复星旅文集团副总裁、太仓项目首席运营官魏斌表示：“室内滑雪场只是国际度假区的一部分，我们想要做的是一个度假生活场所，游客来这里不仅仅滑雪，还可以有其他的体验。”
面对可能到来的竞争，魏斌并不担心。在他看来，即便同属室内滑雪场赛道，各家的客群和定位也存在具体差异。比如，耀雪冰雪世界整体上更适合有一定滑雪基础的爱好者，而太仓雪世界则更聚焦于新手市场。“中国市场目前仍以初学者为主，这意味着市场空间对于我们来说仍然非常广阔。”
有趣的是，开业在即的耀雪冰雪世界近期可谓网络平台上的“顶流”，但它带火的不仅是其自身，也给一批室内滑雪场带了一波流量。有不少人因为距离较远，或是没抢到内测门票等原因，转而选择太仓、无锡等其他地方的滑雪场，反而对长三角室内滑雪整体的热度提升起到了积极作用。“目前来看，竞争对我们来说不一定是坏事，反而可以共同推动滑雪市场的发展，做大整体市场的蛋糕。”魏斌说。
魏斌认为，这一轮“滑雪热”在长三角乃至整个中国市场，可能才刚刚起步。根据文旅部的数据，2022—2023年冰雪季全国冰雪游人次达3.12亿。但从结构上看，其中滑雪的只有1000多万人次，相比之下，不少发达国家中，约有10%的人口会滑雪，因此这个数字有巨大的上升空间。另一方面，根据国家体育总局发布的《2023年全国体育场地统计调查数据》，截至今年4月底，全国共有862个滑雪场正常营业，其中室内滑雪场馆59个。从数量上看，可能已趋于饱和，但质量上参差不齐，还没有出现真正的头部产品，真正高品质、体验佳的雪场仍是稀缺品，这一块的市场面临空白。
不少业内人士都同意这样的观点。有专家分析，当前来看，长三角的室内滑雪场处于百花齐放的阶段，市场供不应求，重心是为不同区域、不同类型的客群提供更丰富、多元的产品。但从长远看，未来国内的新兴滑雪市场会更趋于中高端，既具备良好的质量，又拥有配套的生活场景。未来，随着冰雪运动深入人心和冰雪产业的发展，长三角滑雪市场可能会进入优胜劣汰期，高品质的滑雪场会脱颖而出，而一些相对低端的滑雪场，则很有可能会被市场逐渐淘汰。
换句话说，长三角想要真正打造成为新的滑雪胜地，现在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栏目主编：陈抒怡题图来源：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