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子务记忆(图)

2024-02-14 05:07:16 - 媒体滚动

转自:天津日报

我的太子务记忆(图)

“二十五,赶太务。”朋友圈里,太子务村的朋友发出介绍廿五赶集的帖子,勾起我的思绪。

太子务村是武清区622个行政村之一。这里的人提到太子务时,发音统统省略了“子”字;“务”的发音,字典上就一个,但如果您到武清找太子务村,直说“太府”就是。我对“太府”记忆深刻,不仅因为那里是我父母出生的地方,更源于我与姥姥的亲密感情,那是我从7岁到14岁总去的地方。

1962年,我第一次去“太府”,足足住了半年。1966年到1970年,我又断断续续在那里住了一年半,直至实在忍受不了夏天蚊虫过敏和冬天冻伤遭罪,这才返回“太府”人向往的“天津卫”。当时,农村有自行车的家庭就属于富户了,因而“太府”的人骑车去一趟杨村都要兴奋数日,更别提天津城了。

那时候的“太府”,属于河北省管辖,全村约500户人家,与周围村落比很有影响。关于太子务村名的来历,有一个古老传说:辽代有一位太子乘船路经这个地方,天已黑,就将船靠岸住宿此地,因而取名“太子坞”,后衍变为“太子务”。村里有四大姓,村中心姓孟,我姥爷祖辈的家;村西,高姓为主,我爷爷家族;村东,李姓为主;村南,张姓为主。孟高李张约占全村一半人口。印象尤深的是,有一孟姓人家,在村里是大户,据说其祖先是几百年前从山东邹县迁徙落户于此的,后人聪敏睿智幽默,尤其追溯到上几代的孟鼎臣,人称孟大先生,是袁世凯儿子的私塾老师,在京城只要有“太府”乡亲找,孟大先生一律热情招待,临走还必塞给乡亲几块大洋。我还见过孟大先生的儿子孟一民,他早年毕业于北洋法政学校,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孟大先生的孙子孟家乃,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武清城关中学的名教师,英语、语文、数学样样能教。

听村里老辈人说,“太府”廿五集始于清代乾隆年间,至今已有200多年的历史。这是一年仅一天的年集,逢这一天,“太府”周边十里八村的农民把自家东西拉到这里来卖,除了做买卖也走亲访友,气氛不亚于大年三十。记忆中的“太府”廿五集非常热闹,所买卖的东西相对比较集中,有新鲜的猪牛羊肉、活鸡、豆腐、香油,还有各种农作物,以及篮子、簸箕、大锅盖等日用品,农民们来此喜悦地把劳动成果换成钱。伴随着大集,村里还在东学校(太子务小学)操场上组织篮球比赛,“太府”一年四季篮球比赛很多,村篮球队水平胜过周边的仓上、南马房等村,一个叫郑和的村民总当裁判。看得多了,也懂得了一些比赛规则,我喜爱看体育比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新中国成立初期,太子务划归为泗村甸乡;上世纪60年代中期,全村由一个生产大队管辖,大队又分12个生产小队,村中心以东学校为基点。大队支书叫李贵,五官端正,一身正气。50多年过去了,曾经在“太府”插队的我姐姐,如今提起李贵来仍然赞不绝口,那真是一名好干部,还有他身边的杜金露、张文全、李成林、尔全、方连友、范朝友等,都是优秀的共产党员,没有一点私心。李贵总是披着破棉袄到老乡家解决问题,从不搞特殊化,工作之余还要拿着锄头下地务农。他们的家和老百姓的家没有任何区别。

还记得,那时“四清”工作队队员住在我三姥姥家的西房里。有一天我悄悄划开窗户纸,从缝隙中看到工作队的刘姨,现在回想起来,她当年最多30岁出头。“四清”队员日常吃饭由队干部安排,每天交给村民一斤粮票和三毛五分钱,轮流各家各户吃。自然,这个刘姨总在姥姥家吃饭,跟我很熟,只是我这个刮窗户纸的动作令她严肃地问了一声:“谁啊?”“我啊,孟家的外孙女,有事向您反映。”说着我就进了屋。她一脸惊讶问我啥事,我就一五一十地说起来。

那些天姥姥家总来一位老人,我叫他陈爷爷,他一坐就是大半天。那年冬天异常寒冷,阳光却毫不吝啬地通过玻璃和窗户纸洒满全屋。陈爷爷坐在那里拄着手杖,眯着眼睛好像在享受着不花钱的温暖。他时不时撩开沉重的眼皮跟姥姥说他的难处,我也听个大概,知道大队安排的帮他挑水做饭的人总不按时去。我说:“有共产党、毛主席在,贫下中农的事就有人管。”陈爷爷笑了,露出来仅有的几颗黄褐色的牙。他走后姥姥告诉我,陈爷爷快一百岁了,无儿无女。有几天,陈爷爷没来,我想到他那张发愁的脸,就一鼓作气,如同捅窗户纸一样把他的事也捅开了。

几天以后,陈爷爷又来姥姥家,步履也轻快了一点。进门就对姥姥说:“这丫头真行,把我的事跟工作队说了,挑水做饭的就都来了。这么小的孩子真能办大事啊。”

此事不久,姥姥对我说,等你将来真能办大事,别忘了给姥姥找一位解放军。她拿出两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是同一位身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装的军人,英姿挺拔,精神十足。照片背面的签名是“義俊田”。姥姥说,快解放的时候,这位军官和他的警卫员从东北四野来到河北省整编,住在咱们家,给我讲革命道理,帮助村民挑水扫地喂猪,帮助大家学习文化,你妈就是那个时候当上妇女主任的。他们南下解放全中国的时候,你妈在东学校代表村民欢送解放军。要不是你奶奶阻止,她就跟部队走了。

姥姥1974年突然病故,我到了“太府”哭着找舅妈要義俊田的照片,舅妈说以后再找,可几十年过去了,她始终也没找到。后来舅妈说起那年和舅舅结婚,红门帘子还是義俊田帮着挂的呢。再后来已耄耋之年的妈妈也念叨起義俊田,说他当年临行前嘱咐她好好学习,送她单行本的毛主席著作《将革命进行到底》,南下前他还对姥姥说,大娘,只要我活着一定还来看望您。他走后的转年,我妈在天津收到他的来信,信中说自己肝不好。那是1950年的夏季,我妈刚生下我姐,满月那天,她就和姥姥抱着婴儿一起照了张两寸照片,寄给了远在安徽的義俊田。但此后杳无音信。2008年,我写了一封《義俊田老伯伯,您在哪里?》的信,投给《解放军报》,很快军报刊出寻人启事,但也无下文。尽管遗憾,我也算是记住了两代人的托付。记得姥姥生前每当听到村里的小喇叭播放歌唱家马玉涛唱的“见到你们格外亲”,就会陷入沉思,呆呆地想義俊田和他的警卫员,泪流满面。有一年我特别想姥姥时,就给马玉涛写信叙述了这件事,并赞扬她年年参加文艺家慰问老区的活动,马老还给我写了一封回信呢!

在“太府”,也有我好奇的事情。尤其是看舅妈做饭,她把玉米面大饽饽转着圈贴在锅边,怎么也掉不下去,锅里是香喷喷的玉米米查粥。饭真香。至今我喜爱农家院炒的鸡蛋熬的粥,也与那时的经历有关。印象中,冬天村里大多数人家的窗户没有玻璃,姥姥家有几块玻璃,但是高一点的窗户是用专门的窗户纸糊的,绷得紧紧,很抵寒。

小学四年级后,我天津的学校停课两年,我就在“太府”插班六年级学习,在班里成绩顶呱呱。大舅家的淑华表姐上县里读初中去了,我成为村里的小“秀才”,顶替了她的位置。

每年廿五集前,“太府”性格腼腆、说话木讷却爱笑的姜致和大叔就开始忙碌起来,热心为乡亲们写对联、写福字,只有这时候他的眼睛才特别有神。他的字毫不夸张地说如标准的正楷欧柳结合体,和著名书法家田蕴章、田英章兄弟俩的字很像。1968年,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有机会和姜大叔为全村500户家庭写对联,用红黄两色油漆写在门框上。我们准备好两色油漆小桶,姜大叔提一个,我提一个。我出词,他刷漆底色,等油漆干了再写字。他从没有对我这个十几岁小女孩说的词产生过半点怀疑,我说什么他就写什么,我力求500户不重样。那些天和姜大叔在一起写对联真是快乐,我向他学习书法,收获不小。

我回天津上学的前一天晚上,姜大叔闻讯来到姥姥家门口,隔着简易院墙的缝隙,塞给我一本小字帖,嘱咐我好好练字,将来一定有出息。多年来家里不少字帖都不知去向,可姜大叔送的字帖我至今珍藏着。几年前我再去武清,与姜大叔的妹妹、年已79岁的姜老姑联系上,才知道姜大叔怀才不遇,一生坎坷,最后抑郁而终。想起那年我跟着他走街串巷写对联,他实足年龄仅35岁。我恨自己这些年忙于工作,忘了亲情乡情。如今我也到了古稀的门槛,发现早应该报恩的、叙旧的、回访的亲友,一个个竟然都陆续离世,留下的是无限的惆怅与回忆。

太子务给了我朴素的世界观,令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总怀着一颗淳朴的心看世界、待他人。从小就近距离接触农民和农村,让我始终保持着艰苦朴素的作风,从不与人攀比。

如今的武清,村村通公路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实现了,公交车直通“太府”姥姥家的房边,遗憾的是,姥姥去世早,没能看到她梦中的愿景。当年姥姥从“太府”到天津,需要走12里旱路到落垡车站,再由落垡站坐绿皮慢火车两个多小时到天津东站。如今她的子孙们开车不到40分钟就从武清进入市区。

时光荏苒。看朋友圈的介绍,今年春节“太府”的年集从腊月二十五持续到正月初九,不仅可以赶集购物,还有热热闹闹的庙会。我重返“太府”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难忘太子务,难忘廿五集,难忘我的乡亲和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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