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火棍画大娘”丁春梅：用最乡土的笔，画最美的画
“眼角要低，眼尾要高，眼眶线条要重，双眼皮要淡……”
“我是农村人，家里种了很多大蒜。我白天下地干活，晚上才画会儿画，做一下直播。”
直播间里，丁春梅一边跟网友交流，一边轻巧下笔，一会儿功夫，一位古典美女就跃然纸上。
2019年，以烧火棍儿为笔，以水泥墙、地面为画布，创作古典人物的丁春梅在网上走红。丁春梅是地地道道的山东农民，只有小学文化，还常年带着助听器，但她用笨拙的烧火棍儿画出的婀娜多姿、仙气飘飘的古风美女，让人直呼惊艳。网友纷纷称赞：“民间高手”“被农活耽误的画家”“古有神笔马良，今有火棍大娘”。
几年过去，丁春梅各大平台积累了近400万粉丝，生活也发生了变化。除了拍短视频，年近60岁的她经过不断学习、进步，开始在网上直播教别人绘画，并自己录制《传统古风仕女画教学》系列课程。下至小学生，上至退休老年人，都跟着她学绘画。丁春梅感叹：“网上教课，大家都‘老师、老师’地叫我，我只是一个农村妇女，一辈子都没有想过能当别人的老师。”
最近，丁春梅最近还陆续画完了村里的多条巷子，想为村庄变美、变靓做点事儿。虽然困难重重，但作为丁氏传统玻璃画非遗传承人，她最希望通过网络、手把手教学等方式，为老手艺传承尽自己最大努力。
画财神、嫦娥也画甄嬛
最近，丁春梅没有闲着。
她在墙上画下“龙年年画”“接财神”“嫦娥观灯”“龙抬头”等蕴含新春祝福、喜庆之意的作品。烧火棍画虽线条粗犷，但构图饱满，人物有神，有质朴浓郁的乡土气息。古朴的年画，加上丁春梅朴实的农村大娘形象，让其视频在各大平台别具一格。这些传统节日主题的画作，在她的“梅姐爱画画”等自媒体账号吸引了几十万点击量。
丁春梅告诉记者，她最擅长传统人物、古风仕女画，之前用烧火棍儿陆续画完了古代四大美女、牛郎织女、《西游记》人物、《三国演义》人物等，从去年开始成系列地画《红楼梦》“金陵十二钗”、《甄嬛传》人物，还画了一系列跟传统节日相关的年画、传统画。
黑色的线条，透出古风之美。丁春梅画的林黛玉、妙玉、王熙凤等，与经典剧中的人物样貌不像，但形态传神，能抓住人物特色，一眼就能看出是小说中哪个角色。“我从小就喜欢看《红楼梦》的戏，看过小人书、电视剧。30多年前我也画过这些古风美女。最近就准备了一下，把十二钗都用烧火棍画出来了。”丁春梅告诉记者，她虽然也通过图画书、电视剧去了解古代美女，但最终下笔则依赖自己的想象去完成创作。“这些人物决不能乱画，每幅画都非常费脑子，需要在脑子里想很久。”成系列的《红楼梦》人物，丁春梅喜欢画，网友也爱看。这些作品又为她圈了不少粉。
丁春梅和家人生活在山东聊城东昌府区沙镇镇王化村，她是朴实的种地农民，之所以能拿起烧焦的黑乎乎的火棍儿，创出有特色又原生态的“火棍画”，缘于小时候爷爷、奶奶、支教老师宋老师对她的影响。
丁春梅的奶奶会绣花，教她用烧火棍儿在地上画花鸟；丁春梅的爷爷会传统家具玻璃画，也教她在玻璃上作画。上小学后，丁春梅依旧痴迷画仙女等古风人物。村里来的小学老师宋老师看到丁春梅的作业本正面写字、反面画画，觉得她有画画天赋，就每周六下午教丁春梅画静物、人物，只教了半年，老师就调走了。这就是丁春梅受过的所有的绘画训练。
从十几岁开始，丁春梅就辍学，凭借画画养家糊口。丁春梅在好多年里，每天给家具厂画玻璃画，从早晨画到晚上，一天能画“五对”橱柜玻璃，一对两毛钱，一天挣一元钱。丁春梅笑称，那时候因为自己画得好，给十里八村的结婚人家画新家具，一个月能挣到30来元钱，大家都说她挣钱赶上当时吃工资的工人了。
只可惜，20世纪90年代新式组合家具开始流行，旧式手工玻璃画橱柜逐渐被市场淘汰。丁春梅也放下了这门手艺。
过去的20多年，丁春梅在家务农，养育孩子，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农民。直到儿子长大成人当兵入伍了，丁春梅才开始在农闲时候，拿起画笔。而拿烧火棍儿在墙上作画，是最顺手、便捷、节省的方式。她这一别出心裁的点子，让她成为“火棍画”的创始人。自媒体汹涌而来，到了2019年4月，丁春梅的丈夫和儿子拍摄她画画的视频走红，“火棍画”随即火遍网络。
画画比打工要轻松太多
2019年之后，丁春梅的人生发生了变化。在各大平台逐渐积累了400多万粉丝，成为“网红”的她，画作被更多人看到。
儿子蒋振余退伍回家后，开始帮助丁春梅操持自媒体的事情。丁春梅只负责画画，其他事情交给了儿子，开直播、对外联络、出门参加活动等都由儿子张罗陪伴。有了年轻儿子的参与，丁春梅的线上线下活动和创作内容日益丰富。
丁春梅每周要直播画画两三次，还不定期教附近村上的小学生画画。她说，很多小孩都不知道牛郎织女、梁祝等古代经典故事，她不仅教孩子们画画，还给孩子讲这些传统人物故事，画出他们的艺术形象。
此外，很多网友喜欢丁春梅的古代仕女画，她画在纸上的彩铅画，被网友购买，远销四川、山西、天津等地。丁春梅告诉记者，2020年是卖画最多的一年，一年售出百十来幅画作，最受欢迎的是“四大美女”。丁春梅的作品远不够卖的，但她仍坚持慢工出细活儿，一般两三天时间才画完一幅古代仕女画。
2019年之后，丁春梅还曾直播带货，卖过零食、阿胶等，但因为“自己不太会说话，虽然粉丝众多，效果并不好”。现在丁春梅更多的是推介家乡优质的农产品。2021年，丁春梅被评为“了不起的山东人”。去年，丁春梅火棍画个人专题展在聊城市东昌府区新农人画家工作室展厅开展，丁春梅的多幅优秀作品亮相。
过去几年，丁春梅被《朝闻天下》《中国三农报道》等新闻栏目报道，多次受邀录制央视的《艺路惊喜》《道德观察》等栏目，还受邀拍摄《田野至上》纪录片。她的故事也被更多人知道。
这几年，丁春梅的生活也与网络有着密切的联系。她白天下农田、进蔬菜大棚干农活，晚上抽出时间，在网上直播教网友画画。她说这是“劳逸结合”：“网友看我画得挺好，要跟我学画画，我就尽可能上网教大家画。他们都称呼我老师。我就想把自己学会的，都传授给大家。”
谈到现在的生活，丁春梅用“变化挺大”来形容。她说，自己就是种地的农村妇女，重新拾起绘画之前，也跟农村很多女性一样，农闲了就出门打工，早晨六七点出门，天黑才回家，无论打什么零工，一天都得干十来个小时。“被很多人知道后，大家看我在网上画画，也买我的画，我就花更多时间在家里画。我觉得，画画比打工要容易太多，时间上也自由了。更重要的是，画画是自己几十年的爱好，我画得开心。”
从没想过能当别人的老师
令人惊奇的是，丁春梅还通过不断地学习和借鉴别人上课，在2022年自己摸索出了一套有系统内容的网上课程，通过付费课程的方式，给那些想深入学习古代仕女画的网友开课。之所以要录一套课程，是因为这几年外地网友源源不断地来到聊城，找丁春梅学画画，网上也有不少人问怎么跟她学，她有没有出书等。为了方便大家学习，她决定录课程在网上招生教课。
录课程对丁春梅来说，是件难事儿。
一开始，她讲课，儿子蒋振余录制，但讲的内容总是过不了平台审核。“录课程不能瞎讲，还得有内容，得看你录的东西，是不是值得当课程。”丁春梅有个朴素的想法，就是把自己会的都放到课程里。
不会讲课的她，没有放弃，她开始翻看一些简单的绘画教材，大量地学习各大平台上其他画家的课程，借鉴别人讲课的流程方法等。丁春梅的学生、正在读视觉传达专业研究生的许广浩，也来帮助她出谋划策，指导录课，教她怎么设计课程、怎么讲。但是许广浩写的讲课大纲对丁春梅来说专业性太强，她不适应专业课美术的讲法，只能自己去摸索适合自己的“半白话式”讲课内容。
丁春梅录了一年，才完成32节课的《传统古风仕女画教学》课程，课程内容包括古代仕女构图、五官基本画法、古风发型设计、三庭五眼正面人脸、古风仕女服装基本画法、传统古风眉毛以及传统梅花、鱼、喜鹊画法等。“画仕女图，要先画好五官”“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眼睛画不好，人物就不美”……丁春梅的课程通俗易懂，但干货满满、内容丰富。
儿子蒋振余见证了母亲从“只会画、不会讲”，到课程越来越受欢迎的整个过程。在蒋振余看来，不管是直播还是录课，丁春梅教网友画画，很快就讲得越来越顺、越来越好。“我母亲是凭感觉画，她没有太多艺术专业的理论知识，一开始讲课也都是大白话。有的学生会问一些带有专业词汇的问题，我母亲也不懂，但她会去学习。后来她慢慢知道自己讲的就是‘三庭五眼’‘人物比例’等内容，她开始按照这些专业提法去讲课了。她一开始凭感觉，后来课里也有理论支撑了。”
许广浩从七八岁跟着邻居丁春梅学画画，从而学了美术相关专业。许广浩称，他的老师丁春梅没接触艺术理论知识，但讲的课程却很好。“丁老师完全是靠自学，迅速学会了讲课。而且丁老师这两年一直在学习传统画知识，甚至她讲的有些内容，我都没有接触过。”许广浩说，丁春梅能开创出火棍画，也是得益于她几十年的积累，没有几十年功夫，画不出那些惟妙惟肖的古代仕女。“丁老师画画和讲课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她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虽与学院派不一样，但任何东西理论再强，教不会别人也不行。大家喜欢跟着她学，就是她的成功之处。”
蒋振余表示，一开始网友也有担心，如果花钱买的课学不到东西怎么办，最终不少人通过试听课决定跟着母亲学画画。“我母亲的课讲得非常细腻，只要是自己会的全部录到课程里了，可谓倾囊相授。”丁春梅的课程还对残障人士免费，她希望给大家更多帮助。
跟着丁春梅学绘画的已有300多人，多半是五六十岁的退休老年人，还有小学生、初中生、大学生，有律师、老师等不同职业的人。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喜欢古代人物画。丁春梅给每个报名的学生批改作业，看着大家慢慢学会了，她非常开心。“有好多学生画得真好。都超过我了！”一位甘肃的小女孩，跟着丁春梅从小学学到初中，画得非常好，让作为老师的丁春梅挑不出一点毛病。“我最喜欢孩子和年轻人跟我学画画，就是希望年轻人不要忘了这些传统画。”
丁春梅感叹：“网上教课，大家都‘老师、老师’地叫我。他们都比我文化水平高，还有大学生。而我是一个农村妇女，一辈子都没有想过能当别人的老师。”
想让更多孩子知道玻璃画
2022年，丁氏玻璃画制作技艺入选聊城市东昌府区第九批区级非遗名录，丁春梅是第四代传承人。把玻璃画传承下去，一直是她的愿望。她把绘制玻璃画的过程录成视频发到网上，让很多年轻人知道了玻璃画。为帮助儿童了解玻璃画文化，传承和弘扬非遗文化，当地相关部门也举办亲子非遗手作等活动，丁春梅作为志愿者向孩子们介绍了玻璃画的起源与发展，详细讲解了玻璃画的绘画技巧。
丁春梅告诉记者，等天气暖和了，她就再录制一门玻璃画课程。教玻璃画比教铅笔画、火棍画要复杂得多，还需要准备玻璃、颜料，学习成本也高一点，但丁春梅在网上看到很少有人画玻璃画，就想把自己会的东西都录制下来。“玻璃画是彩色的，而且画的都是喜鹊、梅花、牡丹、鲤鱼等有美好寓意的东西，应该能吸引更多人来看。我希望更多年轻人认识和学习玻璃画。”
20世纪90年代之前，玻璃画曾是时髦的工艺品，被做成画匾，或镶嵌在家具橱柜上，起到装饰作用。丁春梅传承的这种玻璃画“反着画、正着欣赏”，很是考验技能。随着家具制作更新潮化，老式家具退出历史舞台，玻璃画失去了存在的土壤。如今，只有不多的老手艺人还会玻璃画。丁春梅希望有更多机会去参加一些玻璃画传统文化课堂、玻璃画手工课堂等，让更多孩子认识玻璃画。
许广浩也告诉记者，玻璃画只有通过非遗传承、文创开发等路径才能更完好地保留下来。“丁老师非常想传承玻璃画，要录课程，但她年龄越来越大，精力也不够用。而且，现在年轻人也都不学玻璃画了。如何更好地传承这门技艺，想法多，但实施起来难。”
最近，丁春梅陆续画完了村里的四五条胡同，完成了红色人物、戏剧人物等系列，想通过大家喜爱的“火棍画”来美化自己的乡村。虽然很多村民支持丁春梅，但想规模化地画完整个村，也存在困难，要有更好的美化效果，有些墙面需要刷新才行。许广浩也说，现在有很多艺术特色乡村，如果火棍画能扮靓村里，会吸引游客前来参观，大家身临其境感受火棍画，一定有不一样的感觉。
（大众日报·大众新闻客户端记者师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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