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榆头的独轮车
◎苏 龙
这是发生在抗战时期，一个关于宾阳县独轮车的故事。
老榆头抬头，瞪眼，吼道：收心，干活！嘴动手不停，木刨哗啦来回推动，一卷卷浅白木花欢快跳动，爬满他青筋暴露的手背，然后滑落地面。
儿子像蔫了的树叶，耷拉着头，有一搭无一搭地在木条上拉线弹墨。
老榆头是靠做木工挣钱把儿子拉扯大的，或为东家做床、桌、凳、柜等家具，或为西家制犁耙、牛轭等农具。
老榆头制作的独轮车尤其好卖。想想，谁家种地拉拉拽拽、推肥收货、赶集上店、推粮送货少得了它？
老榆头耿直，各方面要求甚严，眼里容不下沙子，管教儿子如此，制作独轮车也不例外。取材必选榆木，木架须取材结实、坚固、韧劲强，采取锯、拉、刨、凿、磨数道工序，配以尺寸匹配的轮子，使螺丝牢牢固好。买了老榆头独轮车的人使了都啧啧夸奖：这车子轻巧耐用！老榆头听后，黝黑的脸上绽出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线。
不知几时起，老榆头只做独轮车，婉拒其他活儿了。忙不过来，他就叫儿子帮打下手。
儿子人在心不到。他想上战场打鬼子，说村里大毛小毛两兄弟，还有隔壁村阿狗阿牛两老表，都投奔了抗日自卫队与鬼子干！
儿子攥紧拳头说，我要为我阿妈报仇！
老榆头嘴里吧嗒旱烟，瞅瞅儿子，摇头皱眉，阿弟啊，打鬼子不非要扛枪上战场呢。
儿子阴着脸，使大力拉线，猛松手，啪啪，沾满墨的线便弹出一道直线来。
儿子鼻子冒烟说，阿爸，您识得村人怎么说我们吗？说老榆家父子俩在家窝蛋呢。哼，思想不开窍，难怪村里人叫你老榆头。
老榆头不语，埋头推刨，哗啦哗啦，飘落地上的木花堆成小山。
儿子嘴巴还在喋喋不休，他们说老榆的婆娘被小鬼子的炮弹炸没了，他两个老爷们跟冬眠青蛙声不哼，屁不放，心硬得长石头啦！
老榆头心头痉挛起来，牙齿咬得蹦蹦响，阴沉着脸，依旧一言不发。
老榆头依旧埋头，哗啦刨木，良久，蹦出一句，打鬼子不一定非要上战场，干活！
话毕，老榆头老泪涌出，大滴掉落，啪嗒打在木块上，洇墨开来……
抗战胜利后的某天，县里派人送来猪肉和鸡鸭鹅等奖赏村里支前先进，老榆头父子也在列，村人大为意外。来人告诉大家，老榆头家制作的好几十架独轮车帮助抗日自卫队运输弹药、粮食和伤员，贡献大得很呢。
有人问，那时小鬼子不是封锁得很严吗？他家做的独轮车是怎样带出去的呢？
来人呵呵一笑说，今后老榆头该改叫老巧头啦。人家老榆头用独轮车载东西赶集，每赶集一次，就带出一架车……卡点检查的小鬼子光顾查车上东西，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拉货的车正是打仗后勤保障急需的交通工具呢！
老榆头父子还知道了县抗日自卫队就是使用独轮车运去的炸药端了那座该千刀万剐的鬼子炮楼！当晚老榆头父子对饮，喝得一塌糊涂。老榆头酒泪滂沱，喃喃道：阿弟妈，总算为你报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