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古代版“北斗导航系统”，如何在泉州海边矗立千年？
转自：上观新闻
【编者按】
当我们讨论灿若繁星的中华文明，G310、G215、G104，这三条连通东西、纵贯南北的国道线远不足以举其大、及其深。但行路间，仍可见一幅恢弘壮美的历史画卷铺展开来——
良渚、二里头、殷墟，实证中华文明五千年；秦月汉关人不见，莫高窟、榆林窟、龙门石窟的造像壁画历千年而不朽；从西安到玉门关，从杭州到泉州港，“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交相辉映，展现中华文化自古以来开放的姿态、包容的胸怀。
今年7月至8月，解放日报“信仰之路Ⅱ·大国之道”报道组沿310、215、104三条国道路线，探寻中国历史文化传承保护和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成果。古人用脚步丈量的土地，正在今人脚下跑出新的速度与风景。
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陈列着一组包括航海罗盘、量天尺、测深锤在内的航海仪器。今天习惯了GPS技术、北斗卫星导航系统的人们很难想象，古人是如何通过这些简易的仪器在大海中辨识方向、驾舟搏浪的。而在距离博物馆东南20公里之外的石狮市，我们又看到了另一套自成体系的航海导航系统——
位于泉州湾中部石湖半岛北端的金钗山上的六胜塔，是商船经泉州湾驶入内河港口的重要地标，并有护佑商旅的作用；
石湖半岛上的石湖码头，是一处利用天然礁石建造的码头，曾长期作为外港码头被使用；
矗立在海岸制高点宝盖山上的万寿塔，则是泉州湾外海航标，它与六胜塔遥相呼应，构成古代泉州港独特又完善的导航体系。
世界遗产“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22处代表性古迹遗址中，位于海边的这三处码头和航标被称为“海丝三宝”。用石狮市博物馆馆长李国宏的话来说，它们共同见证了泉州以“刺桐”之名蜚声中外的千年荣光，更成为一代代泉州人心中永远不灭的灯。
石狮市博物馆馆长李国宏接受记者采访
望见塔，就知道泉州港快到了
随李国宏登上宝盖山山顶，差不多用了20分钟。
这是泉州湾一带的最高峰。离万寿塔越近，塔的线条变得越发清晰。在宋元时期“从商舶来泉”的商人和水手眼里，大约也是如此。
位于宝盖山山顶的万寿塔
“只要远远望见万寿塔，就知道泉州港快到了。”李国宏介绍，泉州是10—14世纪世界海洋贸易网络中高度繁荣的商贸中心之一，位于泉州湾东南岸出海口的石湖港，由于具备避风、水深、港阔等海港条件，被推为泉州湾海港之首。万寿塔、六胜塔也相继应运而生。
不过，这两座塔起初并没有导航功能，而是被赋予弘扬佛法、镇守水口、保境安民的使命。李国宏说，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兴盛，进出泉州湾的船只越来越多，“高出云表，登之可望商舶来往”的佛塔才增添了一重航标的作用。
由花岗岩制成的仿木楼阁式石塔建筑，体现了师古而不泥古的泉州工匠精神。在塔下，李国宏为我们一一讲述每个构件、每个细节的独到之处：选择大片完整的花岗岩作为塔基，可避免沙基液化；塔身从下往上逐层缩小，让底盘更稳定；石塔平面呈八角形，厚重的塔体从八个角度延伸开来，使线条柔和飘逸，还能削弱各个方向的风压……“它看似其貌不扬，但扛住了岁月的洗礼，因而成为泉州的象征。”
石塔平面呈八角形，塔体从八个角度延伸开来
同样“平平无奇”的还有石湖码头。在石湖码头文物保护管理站工作人员卢华文的带领下，我们穿过石湖村的民居，来到这个昔日海舶云集、樯桅林立的外港码头。
乍一看，灰色石道显得有些朴素，但它却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见证。卢华文解释，码头由近岸礁石和通济栈桥共同组成，天然礁石码头为唐代航海家林銮兴建，栈桥则始建于北宋，构造科学、历久耐用。当年外国商船靠岸，人和货物就在此上岸，如今仍能看到遗留在礁石上的拴船孔和石阶。
石湖码头
拴船孔
石阶
守护千年文脉，需要全社会参与
山顶上海风拂面，千百年来它也这样拂过万寿塔、六胜塔和石湖码头。对于文物保护工作而言，又带来哪些挑战？
李国宏指出，泉州的世界遗产是一个系列遗产，被整合“打包”的22处遗产点，地理位置、核心功能各不相同，这就要求文物部门系统开展文保工作，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具体到“海丝三宝”，三者都面临风吹日晒、雷击地震的考验，需要文保工作者日复一日的悉心守护。实践证明，人防与技防相结合仍是相当有效的保护手段。宝盖山山脚下设有万寿塔世界遗产保护管理站，石湖码头岸边也有一处世遗管理站，负责相距较近的石湖码头和六胜塔两处遗产点的保护与管理。
六胜塔
我们走进石湖码头管理站，只见办公室墙上装有3块大屏幕，24小时实时显示遗产点不同角度的监控画面。除了查看监控，卢华文每天还要骑着电动车到遗产点巡查，并对栈桥遗存进行灰缝修补、苔藓清刷、杂物清理。他直言，泉州申遗成功后，自己的工作量翻倍，每天“累并快乐着”。
石湖码头管理站里的监控显示屏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但专业力量毕竟有限。在发动民众广泛参与文物保护方面，泉州也形成了一套模式。
记者注意到，泉州很多世界遗产点均为免费开放，甚至没有护栏围档，人们可触摸可亲近。李国宏分析，泉州的世界遗产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很多遗产点本就是泉州日常一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因此，人民群众不仅是这座世遗之城的见证者、受益者，更是参与者。泉州社区里活跃着一批志愿者，他们闲时便在“家门口”的遗产点附近打扫，制止毁损文物行为，发现问题及时向文物部门反映，为保存历史风貌作出微小却重要的贡献。“大家都抱着一种很朴素的愿望，就是要爱护身边的文化遗产。”
游客可进入万寿塔内部
正因泉州遗产多数是活态的，活态传承也就水到渠成。
今年7月，4条泉州世界遗产主题线路发布，“石湖码头—六胜塔—万寿塔”便是其中一条海上交通主题游径。“我们不仅要让文化遗产活起来，更要让它们火起来。”作为这条线路的推荐人，李国宏畅想，将来可以据此开发海上游览项目，游客们乘着邮轮“打卡”泉州海岸线，在船上体验南音、木偶戏、簪花等非遗项目，再远远看一眼六胜塔和万寿塔，如元代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图泰坐上中国商船来到泉州，穿越回到宋元时期的“东方第一大港”。“塔在文化层面的定位功能，已取代了技术层面的定位功能。”
他说，讲的是宋元的故事，但这些故事一直延续到今天，历千年之遥又恍如昨日。正如我们站在唐代的礁石上，古老的栈桥与崭新的泉州湾跨海大桥尽收眼底，福厦高铁飞驰而过；离石湖码头不远处，现代港区石湖港一派繁忙景象，“中国制造”从这里出发，走向世界。
这不是对千年古港的取代，而是一种继承。
泉州湾跨海大桥上，福厦高铁飞驰而过
今天的石湖港一派繁忙
栏目主编：简工博题图来源：新华社图片来源：周程祎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