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中国人的幸福心理“原型”
转自：中国妇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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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博士后，耶鲁大学访问学者。北京林业大学心理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北京中医药大学国学院客座教授，中央国家机关心理咨询中心督导专家，中国婚姻家庭研究会委员。出版《叙事心理治疗导论》《艺术心理治疗》等专著，《叙事疗法实践地图》等译著。被誉为中国叙事心理奠基人。
如果你问中国人什么是幸福，未必能得到明确答案。可如果你问他们过年是什么感觉，无论身处国内还是旅居海外，多半会听到他们对幸福最朴素的概括。一句问候，一场聚会，一番美食，一套规矩。感恩天地，感恩祖先，感恩为保家国平安付出生命的英雄。中国人用过年见证岁月交替，联系天地和彼此。用心理学的语言来说，过年就是中国人幸福的“原型”，它凝聚着中华民族最深最醇、最厚最真的情感。
中国人的幸福不是自得其乐，而是要美美与共。过年就是要“在一起”。每年临近春节，忙碌了一年的人们，会打点行囊，奔赴家乡。外国人很难理解，为什么非要赶在除夕之前回家。中国人则心照不宣——过年就是要回家。最亲近的家人团聚在一起，共同守岁，共同见证岁月的流逝。
不但在世的人要“在一起”，祖先也要被“请”回家堂，祖祖辈辈的人们都要团聚。记得小时候，打扫完院子，贴好春联，跟着父亲去请祖先。手里拿着一柱香，一路上静静的，回到家，供在案上，就算祖先到了。八仙桌的两边，总会留一个空椅子给祖先。之后家里便有种恭敬肃穆的氛围，一家人唯恐让祖宗不高兴。
有了这种敬畏，过年期间就生出来很多富有心理意蕴的禁忌。从初一开始，几天之内都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不打小孩儿，或许这是世界上最早的“不打小孩儿日”；不碰瓷器，万一碎了，要赶紧说一句“碎碎平安”；不碰刀具乃至不能看到刀具，但是可以上山砍柴，意味着砍“财”；不动火，吃提前备好的冷食；不扫地甚至不能看到扫帚，或者从外往里扫，表示不漏财，以免把财扫出去……有的地方会在交子之时即除夕零点，准时举行特定的仪式。比如，给爷爷奶奶行礼磕头，根据辈分、年龄和性别，男子要叩首，女子则根据是否已婚行不同的礼节，长辈则准备红包分发给晚辈。南方很多地方甚至可以向陌生人要红包，只要自己还没结婚，就有资格要红包。总而言之，在那种对岁月的恭敬中人们创造了各种让人神都快乐的仪式。据说在过年期间，盗贼都要收手，否则会被同行认为伤天害理，瞧不起他。
中国大地幅员辽阔，民族众多。不同地域会用不同的美食庆祝春节。据说春节吃年夜饭的历史已有4000多年。每个地方的美食风俗也承载着舌尖上悠久的历史。黑龙江、吉林、辽宁、河北、山东、内蒙古、北京、天津等省区市都吃饺子；青海、甘肃、湖北、安徽、新疆、西藏、宁夏等省区部分吃饺子；四川、云南、重庆、贵州、湖南、广西、海南则基本上不吃饺子。饺子是交子的谐音，反映的是天人合一的心理。
南方不吃饺子的地方，也有自己表达吉祥寓意的美食：比如，吃汤圆，寓意团圆。据说海南则既不吃饺子，也不吃汤圆，而是从初一到十五天天吃鸡，寓意大吉大利。此外，还有吃年糕、炸春卷、炸馓子、炸油馍、炸肉丸子等众多春节美食，无法一一列举。据说浙江地区吃年夜饭前会有个仪式，叫做谢年，即准备各种贡品感谢老天，感谢祖宗，烧纸钱，求平安。有的地方还在食物里裹上硬币，不小心吃到，就会被祝福发财，寓意“咬财”。这些美食不经常吃，才会在过年的时候有种心理上的仪式感。
仪式给人心理上的秩序感。到了过年，按照习俗哪天应该做什么，大家心照不宣。从腊月二十三祭灶开始，每天都有任务。每个地方大同小异，无不表达辞旧迎新的喜庆。祭灶是把监督一家人的灶王爷打发到天上，汇报一年来这家人所做的善事，以便开启直到正月十五之前的狂欢。然后扫房子、杀年猪、备年货、贴春联，为扫除一年来的秽气，迎接新一年的希望做充分的准备。有的地方除夕这天找一双不要了的鞋子扔出去，寓意扔“邪”。全家大扫除，把垃圾全都清理出去，寓意扫净霉运。年的味道，不仅仅是美食，还有这种时代传承的“稳定”感。
按照各地的风俗，过年期间走亲访友也有很多心理寓意。比如，有的地方年初一不串门，有的地方则初三不串门，据说这两天串门的是“穷鬼”。有的地方出嫁后三年之内的姑娘除夕要吃两顿年夜饭，先后在娘家和婆家吃，据说表示娘家有人撑腰，婆家不能欺负。有的地方会约定初一到初五，分别给外公外婆、叔叔、舅舅、姑姑、姨妈等拜年。各地顺序不同，但都表达重温亲情、面面俱到。当然各家也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顺序自行约定。
此外，各地春节期间都要张灯结彩，举行集体社火庆祝。有的地方除夕在院子里燃起熊熊篝火，即便家里没有人也要托人去生火，寓意红红火火。没有院子的家庭保持灯火通明。据说这个风俗还跟辟邪的心理有关。同时，还要燃放鞭炮、烟花。据说“年”是一种野兽，在除夕出来伤人，它害怕火焰和敲锣打鼓的声音，人们就用这种方式驱赶它。第二天，幸存的人们就会奔走相告，互相祝福，并载歌载舞娱神、娱己。
总而言之，中国人过年，过得是喜庆、团圆，是对过去一年中烦恼的告别、对新的一年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对天地和祖先的感恩、对亲朋好友和孩子们乃至陌生人的深情。而今，春节的商业化和个人化正让“年味儿”变得越来越淡，被降格为一个假日，只能承载一个人或一个小家庭的小确幸了。但愿随着中国文化自信的提升，越来越多的人能继承传统的深意，把中国人的心理讲给世界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