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韩国政府与医生展开“终极对决”，将走向何种结局？
当地时间2024年2月29日，韩国首尔，在医生大规模辞职的第10天，医疗人员在首尔市内的一家大学医院内走动。本文图片视觉中国资料图
当地时间3月3日至5日，韩国大韩医师协会在首尔举行全国医生总动员大会。这场医生辞职罢工行动已经持续两周，医疗前线逼近崩溃边缘。辞职医生被勒令返岗的最后期限已过，韩国政府从3月4日起着手采取强制力措施。
据央视新闻报道，韩国保健福祉部第二次官朴敏守4日在记者会上宣布，如果相关实习和住院医生违反政府的复岗命令，至少3个月吊销医师执照的处分是不可避免的。他警告，如果受到3个月吊销医师执照的处分，取得专任医生资格的时间就将推迟。此外，政府还将迅速对医生集体行动的核心人物进行严正处理。
韩国保健福祉部的统计显示，截至2月29日上午11时，韩国100家大型综合医院中，离岗的实习和住院医生共有8945名。截至2月28日，收到政府返岗命令的实习和住院医生共有7854人。
而医生方面没有动摇，大韩医师协会3日谴责政府对医生施压，当天下午，2万名医生在韩国国会附近举行大规模集会，继续就韩国政府推出的医学院学生扩招计划表示抗议。对此，韩国总理韩德洙表示，政府不会屈从于以国民生命为人质的集体辞职离岗行动。
韩国医政对峙进入白热化阶段，医疗危机关乎大量患者的生命健康，已经出现病患未得到及时医治而死亡的严重事件，医疗瘫痪是万千求医者难以承受的后果。同时，韩国国会选举越来越临近，医学院扩招成败牵动执政党选情。“硬碰硬”的较量中，这场风波将走向何种结局？
尹锡悦好评率上涨，却骑虎难下
韩国盖洛普3月1日公布的民调结果显示，尹锡悦的施政好评率为39%，较上一次2月23日调查上升5个百分点。好评理由中回答“医学生扩招政策”的占比最多，其后是“外交得力”。回顾过去一年的盖洛普民调，针对尹锡悦施政表现，“外交得力”大多数情况是占比最高的好评理由，民众对外交的满意度显然高于内政。而即使在2月14日韩国与古巴建交的背景下，外交成果的瞩目程度也逊色于医学院扩招政策的关注度。
韩国另一家民调机构Realmeter4日发布的结果与盖洛普略有不同，尹锡悦施政好评率为41.1%，较上一次2月26日调查下降0.8个百分点，较2月19日的调查上升1.6个百分点。Realmeter分析认为，尹锡悦坚持推进扩招医学生计划是推高支持率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是中立人群、青年人群的支持率未能回升，导致总体支持率有所下降。
综合两家民调机构的数据，今年以来至2月中旬，尹锡悦的好评率从未超过40%，自2月19日医生辞职、罢工开始后，支持率开始上涨，数值逼近或超过40%。可见这场风波对尹锡悦选情的正面效应。
尤其是政党支持率方面，盖洛普3月1日调查显示执政党国民力量党为40%，较上一次调查上升3个百分点；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为33%，较上一次调查下降2个百分点。韩媒称，这是时隔一年国民力量政党支持率在误差范围之外超过了民主党。此前两党支持率持续胶着，相差均在误差范围的±3个百分点。
对于民意支持的医学院扩招，共同民主党则难以站在国民力量党的对立面。共同民主党发言人2月初表示欢迎这项政策，补充要求引入设地方医学院和公立医学院等条件。不论这场医政风波结局如何，在野党似乎都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李旻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指出，尹锡悦在距离韩国国会选举两个月时推出医学院扩招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着眼于选举，但是他与自己团队之外以及社会层面向来缺乏沟通。如果大量医生坚持不返岗，再持续一到两周就会出现医疗瘫痪，民众就会怀疑政府政策的合理性，不论医生和政府哪一方的责任更大，执政党会因没有管理好社会矛盾而损失相当多的选票。
据韩媒报道，因实习和住院医生离岗，一些教授和专任医生被迫延长工作时间，每周工作90小时，若该情况持续两周以上，这些医生们就会倒下。填补实习和住院医生空缺的护士们也同样被繁重工作所困扰，特别是辅助手术、治疗、开处方等工作的诊疗辅助(PA)护士，他们还要替医生值夜班，有时需连续工作30小时。
“尹锡悦政府处在骑虎难下的状态，如果现在做出某种让步，必然因丧失原则而支持率大跌，而且今后要想推动医疗改革将更加困难。”李旻补充说。
当地时间2024年3月4日，韩国大邱市，一所大学的医学院教室空无一人。当天是全国各级学校的开学日，但医学院生集体选择休学，为全国实习和住院医生集体罢工助力。
扩招规模或成妥协的关键
为了让医生尽快返岗，尹锡悦一直反复强调“将依据法律采取措施”。3月1日，韩国警方突击搜查大韩医师协会（KMA）的办公室，以涉嫌违反《医疗法》对5名协会前任及现任高层执行扣押搜查令。政府称5人涉嫌通过提供法律援助，教唆或协助实习及住院医生参与集体行动，妨碍医院诊疗工作秩序。此举不仅遭到大韩医师协会的强烈抗议，国际组织“世界医学协会”主席谴责“警察的侵略不可接受”，并表示对KMA罢工行动的支持。
3月4日，韩国保健福祉部宣布，计划对医生集体辞职离岗行动核心负责人采取严厉、迅速的措施，包括吊销3个月医生执照的处分。
“尹锡悦的强制性高压手段很难解决问题。”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中心副教授王箫轲对澎湃新闻说，这场风波的结局或许是双方都做出妥协。尹锡悦政府可能会承诺提高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的待遇，或者分阶段扩招，而非直接扩招2000人。而医生方面，医院教授以及专任医生可能会出面协调矛盾。
围绕医学院扩招的规模，韩国保健福祉部部长曹圭鸿3日发表讲话，呼吁设有医学院的大学在4日之前提交2025学年的招生配额。“政府希望收到医学院招生计划，更好地培养医学人才并建立可持续发展的医疗基础设施。”与尹锡悦2月20日在国务会议上所说的“扩招2000人是最小规模”相比，此时政府的说法似乎略有松动。
实际上，韩国保健福祉部此前已经做过医学院招生需求调查，就扩招政策进行了一年的准备。2023年1月9日，保健福祉部向尹锡悦汇报2023年工作计划时表示，将迅速展开与医疗界的讨论，以推进医学院扩招。讨论的关键是“增加多少”，而不是“增加与否”。此后，政府对全国40所医学院进行招生需求调查。
去年12月底，韩政府表示，40所医学院反馈的情况是，它们希望到2030年医学生的招生规模达到7000人，比目前3058名学生多了一倍多。当时的调查结果就激起了医疗界反弹，批评政府“仓促调查以左右舆论”。但政府反驳称“这是了解扩张规模的科学证据”。然而，韩媒从一些医学院了解到，它们向政府上报的扩招名额高于实际需求，许多大学一致认为拥有足够的师资力量，即使学生增加一倍也不会影响教学。
显然，考虑到招生营收的医学院与担心收入下降的医生群体存有温度差，最终政府将医学院扩招名额定为2000人，主要依据就是医学院提交的数据。现在保健福祉部要求提交2025年招生计划，是否意味着出现转机尚待观察。
医政矛盾的深层问题
在此次医生罢工辞职潮当中，参与对抗的主要是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根据韩国保健社会研究院的调查，以2020年为准，实习和住院医生的年薪各为6882万韩元（约合人民币37.2万）和728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39.4万），仅为专任医生（2.369亿韩元）的三分之一。
从医生的角度来看，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的收入对比其他的普通职业较高，但是他们的预期和现有的收入水平存在落差，只有通过考试获得专任医生资格才能提高薪资。如果医学院扩招，更多实习医生涌入医院，收入可能受到影响。
王箫轲将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形容为“韩国医疗系统中的临时工”。他认为，韩国的经济体系，以及维护它的法律体系已经高度畸形化，劳动力市场中大量低薪临时工就是体现出的问题之一。韩国统计厅去年8月发布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该国临时工人数为812.2万人，占劳动者总量的37%。正式工和临时工的工资差距为166.6万韩元（约合人民币9066元），差距已连续6年拉大，创下历史新高。
而且，韩国社会目前普遍存在一种焦虑，既得利益和高收入群体对收入减少或社会地位下降感到焦虑，他们希望保住现有利益，相对的弱势群体则持反对意见，加剧了社会矛盾。李旻认为，尹锡悦政府没能在缓解社会矛盾上发挥作用，甚至挑起阵营对立，实际上是为了稳住他的基本盘。
尹锡悦上台执政以来，韩国的传统社会矛盾不断被“炒热”，包括理念矛盾（进步vs保守）、地域矛盾（全罗道vs庆尚道）、世代矛盾（四五十岁“民主化世代”vs六十岁以上“工业化世代”）。而近年凸显出的性别对立、教师与学生或家长之间的权益之争也引发了巨大争议。
李旻分析称，在内政方面，韩国保守政党倾向于将一般性的社会问题上升到意识形态领域，把观点分歧上升到反自由民主主义，以此去打压对手，这是在历史中形成的特点。不过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后冷战时代强调阵营和解的环境下，韩国保守政府还比较收敛，而尹锡悦政府则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这种执政风格对韩国的未来肯定是不利的，但是从短期的政治利益来说，这不失为增加胜算的一种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