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吃一碗甪直萝卜干泡饭,比吃什么都强?

2024-07-05 16:19:20 - 媒体滚动

转自:上观新闻

夏日吃一碗甪直萝卜干泡饭,比吃什么都强?

俗语“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医生开药方”,心灵手巧的甪直人,把冬季的新鲜萝卜腌制成萝卜干,这样,一年四季都可以吃萝卜了。

我家乡有谚语“要学手艺,先吃三年萝卜干饭”,寓意初学手艺要有吃苦精神。我祖父少年丧父,早早离开学堂,投身于一家布行当学徒,每天除了在店铺从清晨忙到黄昏,还要侍候师父师娘,一日三餐更是少肉断荤,顿顿不缺的只有萝卜干,可谓名副其实地吃了三年“萝卜干饭”。

学成满师后,他凭借勤奋和天赋,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人到中年,便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人,于是,在城市的东南一隅起楼盖房,开枝散叶,还雇了一批仆佣伺候全家老小。父亲记得,一入冬,家里厨娘的儿子从乡下进城,挑一担自家菜园刚起的白萝卜,给久不归家的母亲尝个鲜。

鲜萝卜一下子吃不完,厨娘将之洗净,切成小块或条状,装进箩筐里,撒上食盐,用网袋兜住石头挤压脱水,当萝卜条缩水变柔软,挑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将脱水萝卜条铺在大竹匾上,端到后院暴晒,晒到干湿适宜,将萝卜干条倒入瓮缸,加入食盐、白糖等佐料,搅拌后,装进玻璃瓶,搁置数月,待到入夏,便可开吃。

年幼的父亲趴在灶台上,见厨娘从瓶子里夹一块萝卜干扔碗里,就着白粥,“嘎吱嘎吱”嚼得有滋有味,眼馋不已。厨娘喂了他一小块,父亲眉头一皱,吐了出来,奶声奶气道:好咸!齁人!

厨娘笑道:小少爷,人生有五味,酸、甜、苦、辣、咸,样样都要尝一尝。

不久之后,厨娘的话便兑现了。上世纪60年代末,祖父携一家老小,来到苏北一个贫瘠乡村接受“改造”。白天,在农场干体力活,忙得汗流浃背,吃的是清汤寡水的粗茶淡饭,一日,父亲看见田地里种植着一片萝卜,心念一动,学起厨娘,开始着手腌制萝卜干。他将地里收割来的萝卜摘除叶子,削头去尾,一个个清洗干净,略晒后滚刀切成条状或块状,简单拌点食盐,放置缸中,等渗出卤汁后,挂屋檐下或摊竹匾里晾晒,晒干后压实装缸,将缸口密封一段时间。到了开封日子,燃火点灶,烧一锅稠稠黏黏的白米粥,从瓮缸里夹一块萝卜干扔粥碗里,嚼着“刮啦崩脆”,萝卜干能调和粥的咸淡,粥能充分发挥萝卜干的清香爽脆。

父亲说,那时候,他才明白厨娘为何习惯将萝卜干腌得齁咸,干体力活的人出汗多,需要及时补充体内流失的盐分,盐吃多了,身上也就长力气了。父亲说,那时候,炎炎盛夏,农忙时分,白天在农场收割庄稼出一身臭汗,回来捧起海碗就着咸津津、脆生生的萝卜干喝稀饭,一碗下肚,五脏六腑通泰,晚上一沾枕头就睡着,连梦都不做一个,第二天清晨起床,四肢仿佛重新滋生了力量,抄起农具又回田地劳作。

即便回城以后,经济条件改善,餐桌上有了多样选项,如生煎、汤包、锅贴、馄饨、双浇面条、鸡蛋葱油饼……父亲总是习惯性地把隔夜饭倒入锅中,浇上开水泡一下,端着碗一边喝稀饭,一边嚼萝卜干,每天早上吃来吃去,百吃不厌,在他眼里,一碗萝卜干泡饭比五花八门的早点更惬意。

我上了中学,患上慢性肠胃炎,老中医开完药方后,千叮万嘱,这是一个慢性病,要长期疗养,注意饮食清淡、切忌油腻,多吃容易克化的食物。一到夏天,更是胃口恹恹,人瘦成一根麻秆。父亲急在心里,有一天,他骑着单车,来回跑了二十多公里,去甪直古镇带回一袋“张源丰”萝卜干。拈起一颗,呈琥珀般透明状,不似自家腌制的面上还有一层薄霜似的盐渍,直接往嘴里送,脆甜可口,且甜中带咸、酱香诱人,嚼之酥而不烂,脆而不硬。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酱菜,彻底颠覆了我对传统萝卜干齁咸的印象,可谓酱菜界中的天花板。将之切成丝、拍成块,浇上香油,起锅翻炒一下,盖在香稠腻滑的粥面上,脆爽的萝卜干就着滚烫的白粥,开胃又克化,堪称下粥恩物。

这种甪直萝卜干便是汪曾祺笔下的“春不老”:“我吃过苏州的春不老,是用带缨子的很小的萝卜腌制的,腌成后寸把长的小缨子还是碧绿的,极嫩,微甜,好吃。”

相传清道光年间,一位徽商在甪直古镇开了一家名叫“张源丰”的酱园店,有一年冬天,萝卜上市之季,张源丰采购了大量萝卜加工腌制成萝卜干,偏偏天公不作美,阴雨连绵,达半月之久,为了防止霉变,店主将萝卜干放入甜酱缸里封存起来,起缸后经日光照晒,酱萝卜晶莹透明,酱香馥郁,在太阳照射下,泛着琥珀光泽。上市后,销量出奇之好,短短几天一抢而空,头脑敏锐的店主嗅到了巨大的潜在商机。于是,召集师傅改进工艺,不断研发,将萝卜干制成酥软如枣、咸甜可口、香气浓郁的美味佳肴,也就是现在的甪直萝卜干。其实,制作萝卜干从挑选萝卜、压石、腌制、甜酱密封、晾晒、加香料伏缸等需经历十几道工序,每道工序全部手工完成、一丝不苟,等足十个月的自然发酵期,“等一缸好萝卜干,一年不算长”,这话并不夸张。一百斤的鲜萝卜通常只能出九公斤的萝卜干。因此,当地有俚语“萝卜肉价钿”,便不足为奇了。徽商在危机中展现的胆略和智慧则比萝卜干本身更耐人寻味。

除了配粥,萝卜干还可炒毛豆、炒腊肉、炒鸡蛋,父亲把萝卜干切丁,毛豆炸至皱皮共炒,淋点酱油,加一小勺白糖收汁,即萝卜干炒毛豆;将腊肉切块,和萝卜丁一起爆炒,浇上香油,配些细碎香菜,即萝卜干炒腊肉。每每看父亲翻动铲子炒萝卜干时,料足爆炒香满屋,闻之令人垂涎三尺。父亲还有一道拿手绝活——“萝卜干蛋炒饭”,把萝卜干切成小丁块,放入铁锅和鸡蛋、葱花、米饭一起翻炒,萝卜干成了一味“画龙点睛”的佐料,它让原本平淡无奇的葱花蛋炒饭显得酱香馥郁、色泽红亮,吃起来更为活色生香。

转眼入伏,炎炎盛夏,江南燠热,苦夏难捱,看着一桌子大鱼大肉委实难以下咽,我想起了甪直文友馈赠的萝卜干,切成片状,放点辣椒,随手一炒,盛放在青花小碟里,把中午吃剩的饭用开水一淘,待凉却后,夹起一片,就着泡饭,入口的刹那,一股清爽开胃的惬意感从舌尖瞬时传遍全身,吃得咕叽山响,欲罢不能。

栏目主编:陈抒怡文字编辑:陈抒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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