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昔日中东“小巴黎”，被战火吹过的夏天（上）
尽管对战事是否会升级扩大规模也有过纠结，对当地货币黎镑的贬值“早已无力吐槽”——要自己带着现金回去，当地的日均正常用电时长最多2-3小时，要靠发电机或太阳能……但7月30日一早，郑女士一家子还是回到了黎巴嫩。
郑女士是广东人，先生是黎巴嫩人，平时在浙江义乌做生意。每年一个月的探亲度假总让她和孩子心驰神往。“山上适合夏季度假，小孩也很喜欢……神仙般的存在。”她日前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他们一家一入境黎巴嫩，便回到位于贝鲁特以北40多公里的法拉亚（Faraya）——黎巴嫩山区的度假胜地——山上的住所，“我们住在基督教徒区域，人文（环境）很好，当地人素质很高，都很友善。”
7月30日入境当晚，郑女士也听说了首都贝鲁特南部的机场附近遭到以色列袭击的消息，但“山上人民依旧夜夜笙歌，每晚都能听到（播放）快乐的音乐，没有任何关于（安全）局势的担忧，（大家都在）享受假期中”。
像郑女士先生这样的黎巴嫩海外侨民不在少数。和邻国的战火、持续多年仍未见曙光在何处的“世界上最严重的经济危机”……都未能阻止他们的夏季返国之路，还有“黎巴嫩人特有的松弛感”。
携带大量外汇从世界各地归来
对2019年便陷入经济危机直至今日的黎巴嫩来说，夏季如同一条“经济生命线”。
每年7月，数以十万计居住在国外的黎巴嫩侨民成群结队飞回贝鲁特，待上一到两个月的时间，与家里人共度时光，参观祖先留下的村庄，沐浴地中海阳光，直至8月中旬开始出发去工作或让孩子在海外上学。他们随身携带大量外汇，成为拉动国家消费的主力军。
身处中东，却没有沙漠。两座高大山脉不仅阻挡了来自内陆的黄沙大风，也保留下了珍贵的淡水资源和宜人的气候。地中海东岸之国黎巴嫩，国土不大、矿产不丰（1万多平方公里），却是国际游客和数百万阿拉伯人的夏季旅游胜地，面朝大海、青山如玉。
据当地新闻媒体《今日东方报》报道，去年夏天（6月至8月期间）的旅游收入为54.1亿美元，占该国GDP的近三分之一。当时，不少政治精英寄希望于旅游业的反弹、海外侨民的汇款以及新兴的天然气产业重振黎巴嫩经济，从而避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一揽子救助计划要求该国政治精英作出重大牺牲的改革方案。在黎以军事冲突阴云笼罩下，当地旅游业更加严重依赖这类“游客”，他们愿意携带外币，提振饱受打击的黎巴嫩经济。
“国家现在就是破产状态，但是他们这边人做生意非常厉害，每家每户几乎都有人出去（在国外）做生意……可以说全世界各地都有黎巴嫩人的生意。”广东希沃瑞能科技有限公司黎巴嫩分公司经理莫尧翕日前告诉澎湃新闻。他主要负责太阳能储能产品在当地扩大市场份额，目前分公司办公地位于南部省省会城市赛达——古代腓尼基的标志性城市，仍然保留着巴比伦和罗马帝国印迹的海滨古城。
“美金都是从国外打回来的。所以他们经济情况的话，还可以。”2022年开始研究中东新能源市场的莫尧翕介绍，“黎巴嫩人的祖先腓尼基人，从古至今就往外面跑，做生意都非常厉害。”
腓尼基人是闪米特人的一支，善于航海与经商，在全盛期曾控制了西地中海的贸易，也在中东和北非建立了不少定居点。
中国女商人Lamees的家族生意一直都是黎巴嫩客户，后来自己也嫁给了黎巴嫩人。聊起遍布全球的黎巴嫩商人特质和他们的成功秘诀，“第一他们很聪明，思想比较开化；第二他们很团结，亲戚朋友会互帮互助。”她告诉澎湃新闻，她在去年也决定定居贝鲁特，家离机场不远，“好山好水好风景，当地人很热情淳朴……可惜了，国家管理不行……一个千疮百孔的地方，（但）所有黎巴嫩侨民都心系祖国。”
黎巴嫩是世界上拥有最多侨民数量的国家之一。有2022年的相关研究显示，生活在海外的黎巴嫩侨民数量约为1300万人，远高于目前黎巴嫩本土的600万人口。根据今年发布的一份报告引述的较新披露数据显示，海外汇款是黎巴嫩大多数家庭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在2021年占据了该国GDP的约33%。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称，最大份额来自海湾国家，其他来源包括美国、西欧、非洲、澳大利亚、拉美和东欧。
广东人郑女士和她的黎巴嫩籍丈夫便是其中的一分子。结婚15年来，除了疫情期间，他们每年都会带孩子回黎巴嫩待上一个月，探亲和度假，她所居住的贝鲁特以北法拉亚的生活区域没有对安全局势的担忧氛围。
同样陪黎巴嫩籍丈夫和孩子一起回国探亲休假的林女士也感觉她所在的黎巴嫩山省祖克玛卡耶尔（ZoukMikael）生活如常，“大家继续在享受夏日的阳光与海滩，我们一家今天去了杰达溶洞，也去餐厅吃了饭”，周围的氛围和往年度假季一样，显得比较松弛。和法拉亚一样，祖克玛卡耶尔同样位于首都贝鲁特以北，主要以基督教住宅区为主，基建和治安更好，拥有多处热门景点。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黎巴嫩迎来国家发展的黄金时期，一度赢得“中东瑞士”美称，成为当时中东的文化和商业中心，首都贝鲁特被誉为“中东小巴黎”。然而，自2019年爆发金融危机以来，4年过去了，这个“商人之国”仍未走出经济困境。
世界银行2021年报告中描述的“黎巴嫩正遭受1850年以来世界上最严重的金融危机之一”迄今仍被广泛引证。失业率约为30%，旅游业是为数不多的创造就业机会的行业之一。
多场夏季演唱会已宣布推迟
“黎巴嫩人比较乐观，他们从小就经历战争，感觉大家都有点习以为常。”林女士说道。
不过，她身边也有海外亲友取消原本回国度假计划的。自去年10月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以色列和真主党在黎以边境的交火不曾间断。今年6月，以军宣布批准在黎巴嫩开展军事行动的计划，真主党方面发出“将爆发全面冲突”的强烈警告，局势骤然升温。
7月27日，以色列方面称，黎巴嫩真主党武装当天傍晚向以色列占领的戈兰高地迈季代勒舍姆斯镇发射的一枚火箭弹击中一座足球场，造成包括儿童在内的12人死亡，另有30多人受伤。但黎巴嫩真主党方面予以否认，以总理威胁要让真主党“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
7月30日傍晚，以军空袭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南郊一栋住宅楼，致其部分坍塌，造成包括妇女和儿童在内的多人死伤。以军称其目标为黎巴嫩真主党指挥官福阿德·舒库尔。黎巴嫩真主党次日证实了舒库尔死讯。
连续不断的袭击事件给热门旅游目的地蒙上阴影。今年夏天，黎巴嫩精心组织了100多场节日活动，其中许多已于6月下旬开始举办。但在以色列近日空袭贝鲁特南郊之后，黎巴嫩的几家音乐会组织者宣布推迟一些备受瞩目的活动，其中包括埃及情歌王子塔梅尔·霍斯尼原定于8月3日举行的演唱会，及叙利亚歌手阿萨拉·纳斯里原定于8月10日举行的演唱会。
自上周以来，不少国际和中东地区的航空公司暂停了往返贝鲁特的航班。7月31日以来，美国、德国、澳大利亚、瑞士等多个国家均敦促本国公民立即离开黎巴嫩。其中，美国国务院将其对黎巴嫩的旅行警告提高至“四级”，即“不要旅行”。8月2日，法国和波兰也接连发布旅行警告。
3日，美国驻黎巴嫩大使馆再次呼吁在当地的美国公民，“若能取得任何机票”就迅速离境，理由是担心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党会爆发全面战争。
路透社早些时候援引消息人士的话报道称，伊朗及其盟友8月2日举行了会议，讨论哈尼亚遇刺后对以色列可能采取的回击行动。有西方情报来源告诉阿拉伯天空新闻台，他们有证据表明伊朗打算在犹太人一年一度的“圣殿被毁日”（TishaB’Av）袭击以色列，即8月12日开始，直至13日结束。
“真主党、哈马斯和以色列，还有其他组织之间不间断的军事交火持续了20到25年之后，他们现在都知道这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们都不希望爆发全面战争，”贝鲁特美国大学研究员、作家RamiKhouri的看法在黎巴嫩当地知识精英圈内有一定的代表性。
贝鲁特美国大学政治科学和公共管理教授HilalKhashan告诉澎湃新闻，以色列不会攻击贝鲁特或是摧毁黎巴嫩的基础设施，“万一发生战争，以色列的重点在真主党。”以色列政治评论员、长期研究真主党问题的专家OriGoldberg持类似观点，“以色列负担不起与黎巴嫩长期的地面战争，现在以色列军队已经把战争拖得过长，并且士气低落。”他告诉澎湃新闻，但他也没有完全排除“现有情况可能会导致战争出现”。
黎巴嫩旅游部门更为担心的是，战争乌云日益聚拢，今年的收入停滞不前。据Inkstick网站7月30日引述黎巴嫩旅游部官员SareenAmar博士的话说，2024年前六个月，与2023年同期相比，抵达黎巴嫩唯一国际机场的人数下降了约1.6%。她说，目前还没有按国别统计的机场抵达人数数据。
自去年8月黎巴嫩南部城市西顿附近一巴勒斯坦难民营发生派别武装冲突以后，沙特阿拉伯便加强了旅行禁令。在10月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阿联酋一直不鼓励本国人前往黎巴嫩。
“沙特和海湾游客是（黎巴嫩）旅游经济的支柱。人们已经感受到他们的缺席。”黎巴嫩国有的中东航空公司商业运营主管MarwanHaber日前告诉阿联酋的英文报《国家报》说，在黎以边境爆发袭击事件后，航空公司不得不缩减机队，“保险覆盖因战争而减少”，今年1月到5月，该航空公司的运力减少了20%，但他根据以往的经验预计，7月和8月“产能至少达到去年的90%”。“夏天总是一样。侨民不会害怕这里的任何情况……除非该地区的局势升级。”有监测数据显示，去年7月，贝鲁特国际机场抵达的人数达到92.4万人。
酒店的损失更为惨重。黎巴嫩酒店业主联合会负责人PierreAchkar表示，贝鲁特目前的入住率比去年夏天低了50%。他表示，该组织甚至没有去计算黎巴嫩南部的损失，那里的酒店入住率可能只有“5%或10%”。（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