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工党新政府将如何“重启”英中关系？

作者：魏城

文章摘要：拉米在担任英国外相的一个多月前，曾经许诺一旦工党赢得大选，就会在新政府组成后百日内重新评估英中关系。

今年5月23日，就在当时的英国首相苏纳克宣布大选日期的那一天，反对党工党的影子外交大臣拉米在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发表演说时许诺，工党如果赢得大选，就会在新政府组成后百日内重新评估英中关系。

据称，英中关系是工党许诺一旦上台就重新评估的少数双边外交关系之一。

在这次演说中，拉米这位曾经在布莱尔和布朗两届工党政府中任职的著名黑人政客表示，保守党过去14年的对华政策“摇摆不定”，而工党将会保持对华政策的一致性，奉行竞争（compete）、合作（cooperate）和挑战（challenge）的3C原则。他把工党的对华政策称为“进步现实主义”，强调了对中国经济和地缘政治影响的重视。

同样在今年5月，拉米在一次广播节目中，形容保守党几位前首相的对华政策就像“骑跷跷板和打乒乓球”，他说：“梅声称将与华为签约，参与5G网络建设，然后是180度大转弯；特拉斯变得非常极端；约翰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卡梅伦以私人身份代表中国做贸易，苏纳克则很少与中国接触，这太不可思议了！所以，我们上台后的第一件事是，我们将重新审视对华关系，了解只有在政府任职才能获得的所有安全情报。我们希望保持连续性。”

拉米强调说，英国要效仿欧美盟友，积极和中国全面接触，不仅是外交大臣，其他部门的大臣和部长们也应该到中国去访问。

今年7月4日，英国举行议会选举，工党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工党领袖斯塔默成为英国新首相，拉米则成为英国新外相。

工党执政“满月”

今天是英国工党执政“满月”之日，此时比较工党政府对华政策与其前任保守党政府有何区别，似乎还为时过早。

多数观察家认为，与保守党政府相比，工党政府的对华政策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由于美国如今以中国为主要竞争对手，作为美国最密切的盟友，英国不可能在政治上大幅度改善对华关系。

也有一些观察家认为，影响中英关系未来走向的另一大变量是美国大选，如果特朗普重新入主白宫，可能升级对中国的敌意，英美在对华策略上也许难以达成一致，那时将会考验斯塔默的外交能力。

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识：即英国工党新政府可能会在对华贸易方面更加务实一些。

换言之，未来一段时间英国的对华政策可能会出现“政冷经热”的现象，因为目前英国经济状况不佳，财政亏空更高达200亿英镑，英国没有财力在经贸方面跟随美国，继续与中国作对，与保守党政府相比，工党政府更加了解英中经贸合作的重要性，它需要在经济领域加强与中国的合作关系，以帮助其摆脱当前的经济困境。

如今，英国越来越依赖服务业出口来管理其不断增长的贸易逆差。英国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自2010年以来，英国的服务出口实际增长了约60%，而货物出口仅仅增长了7%；如果从2016年英国退欧公投迄今来计算，那么，英国的货物出口则下降了大约6%。

今年8月2日，英国商业贸易部公布了最新的对华贸易数据：截至今年第一季度末的这一年里，英国与中国之间的货物和服务贸易总额（出口加进口）为865亿英镑，按当前价格计算，同比下降了21.1%（或下降了231亿英镑）；英国对华出口总额为303亿英镑，同比下降了24.4%（或下降了98亿英镑）；英国从中国进口了562亿英镑，同比下降了19.2%（或下降了134亿英镑）；中国是英国的第六大贸易伙伴，占英国贸易总额的5.0%。

由于这些数据仅仅涵盖去年后三个季度和今年第一季度，在此期间还是保守党执政，英中贸易同比下降，也许更多地反映了保守党对华贸易政策的缺失，与工党无关。但值得一提的是，在英中两国贸易中，服务贸易的表现尤其亮眼，因为双方服务贸易互补性强，合作基础好：英国是全球第二大服务贸易出口国，中国则是全球第二大服务贸易进口国，中国已经成为英国的第八大服务出口市场，2023年英国对华服务出口的前五类，分别为旅行、商务服务、金融、运输和知识产权费。考虑到英国现在越来越依赖服务业出口来管理其不断增长的贸易逆差，可以预见工党新政府今后将会更为积极地促进对华服务出口。

对于加强中英经贸合作，中国方面的态度显然更为积极。

英国工党取得议会选举胜利后，总理李强致电英国新首相斯塔默表示祝贺，李强指出，中英同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世界主要经济体，两国加强协调合作，符合双方利益，也有利于国际社会团结应对全球性挑战。

7月26日，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老挝首都万象会见了英国外相拉米，强调中英两国可以“优势互补、合作共进”。

7月30日，中国驻英国大使郑泽光出席英中贸易协会、英国中国商会共同举办的英国工商界招待会时表示，希望中英两国工商界积极行动，搭建更多沟通桥梁，打造更多合作亮点，构建稳定互惠的中英关系。

虽然英国工党新政府把改善与欧盟的贸易关系作为其外贸政策的当务之急，但它也对中国的善意做出了积极回应。

拉米在会见王毅时表示，英中是重要合作伙伴，英方愿同中方保持沟通交往，发展可预测、相互尊重和长期稳定的英中关系。

来自工党的英国第一位女财相里夫斯最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特别强调了与中国进行贸易的好处，并表示英国政府不太可能对来自中国的进口商品实施惩罚性关税。

在就任英国财相后的首次采访中，里夫斯对彭博社说：“我们是一个小型、开放的贸易型经济体，我们受益于对外贸易，包括进出口和外国直接投资。我们的做法是，尽可能与世界各国进行贸易和合作，并在必要时提出挑战。然而，我们不想闭关锁国，因为包括对华贸易在内的外贸使我们获益良多。”

英中贸易协会首席执行官彼得·伯尼特则在前面提到的英国工商界招待会上表示，英国工商界期待与中国方面更多的交流对话，希望建立以英中对话为基础的商业环境，为两国合作提供确定性。

工党可能更为务实

尽管拉米在在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发表演说时强调了工党和保守党在对华政策上的差别，但一些观察家仍然认为，英国这两个主要政党在对华政策的大方向上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英国前国家安全顾问彼得·里基茨表示，如果工党的对华新战略与前任保守党政府的立场大相径庭，“我会感到惊讶”。

里基茨指出，工党政府如今面对的现实，与保守党政府曾经面对的现实没有太大的差别，因为中国对英国而言是三重现实：在某些领域是安全威胁和外交政策对手；是英国的一个主要市场和重要的进口来源；在应对气候变化等全球挑战方面，中国也是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

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英国的对外政策选择，一直受到英美关系的重大制约。

众所周知，英国外交政策的基石是英美“特殊关系”，即缘于历史、种族和文化的原因，在早期的几次战争和全球争霸冲突之后，英美一直是关系最密切的盟友。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在英国，不论是哪一个政党执政，英国的外交政策都不会与美国的全球战略布局和外交导向相距太远。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英国的对华政策一定就会在任何时期都与美国对华政策严丝合缝，完全一致，尤其在对华贸易政策层面，英美两国有时甚至会有相当程度的不同。

一个例子是，卡梅伦担任保守党籍的英国首相期间，英国不顾美国的反对，加入了由中国主导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简称亚投行），也恰恰是在卡梅伦执政期间，英中关系进入了他所说的“黄金时代”。

另一个例子，则与英国工党新政府有关：在美国、欧盟相继对中国电动汽车加征关税后，英国新政府却表示，不打算立即对进口的中国电动汽车征收高额关税。

今年5月14日，美国总统拜登宣布，美国将对进口美国的中国电动汽车进一步提高关税：从今年8月1日起，把中国电动汽车的关税从25%提高到100%。今年6月12日，欧盟表示，将对从中国进口的电动汽车加征17%至38%的关税。

但今年7月中旬，在七国集团贸易部长会议上，英国工党政府的新任贸易大臣乔纳森·雷诺兹向其他六国的同行们表示，尽管感到担忧，但他并不打算立即对进口的中国电动汽车发起正式调查，也不打算对中国电动汽车加征高额关税。这意味着，目前英国对所有进口车辆征收的关税仍然维持在10%。

英国政府内部人士指出，英国汽车行业尚未正式要求英国贸易救济局（TradeRemediesAuthority）对进口英国的中国电动汽车发起调查，而这是英国政府发起调查所必需的步骤。

但有一些人认为，英国之所以没有跟随美国和欧盟对中国电动汽车增加关税，还是出于利己的考虑。他们说，中国电动汽车在英国本土市占率并不高，而且2023年英国出口汽车的60%发往欧盟，英国反而是美国和欧盟对中国电动汽车增加关税的潜在获益者，如果英国从中国等产地进口汽车零配件，在英国生产整车销往美欧，其收益还将进一步升高，所以，英国政府主张在电动汽车领域减少政治干预，避免贸易政治化，本质上是从自身利益出发。

不过，无论工党此举背后的考量如何，在美国和欧盟把对华经贸问题日趋政治化的背景下，英国工党新政府能够做到在对华政策上把政治问题和贸易问题分开处理，与前任保守党政府在美国压力下改变对中国华为的政策一事相比，工党的这种务实态度，也确实难能可贵。

“特朗普选择题”

还有人提到一个未来可能发生的例子，即如果带有强烈的民粹主义和保护主义色彩的特朗普赢得2024年总统大选，那么，中间偏左的英国工党的对华政策，也许会与右翼的美国共和党政府的对华政策有所不同。

英国伯明翰大学国际政治学教授大卫·邓恩认为，如果特朗普当选，美国将与中国直接对抗，加快美国与中国经济脱钩的步伐，包括可能取消中国的最惠国待遇，限制与中国有关的投资，以及淘汰必需品中的中国制造，不仅如此，还有可能在现有关税基础上增加10%的“普遍关税”。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英国工党政府将面对非常艰难的选择：是跟随美国，也让英国经济与中国经济脱钩？还是与美国拉开一定距离，维持英国和中国的经济联系和贸易交往？

总部设在伦敦的GMTL咨询有限公司资深顾问布兰登·巴尔福德认为，美国的贸易议程将使未来的英国工党政府陷入困境，因为英中关系从根本上不同于美中关系，虽然国家安全和工业战略是经济政策的要素，但美国经济的规模赋予了它英国所不具备的选择权。

巴尔福德指出，如今英美两国的对华经贸政策已经存在一些差异：与美国不同，英国目前没有法律明确禁止来自新疆的产品，因为英国政府不同于美国政府，并不认同中国在新疆犯下了种族灭绝罪；被华盛顿考虑列入黑名单的一些中国生物技术公司已获准在英国运营，还与英国公司合作，如华大基因被禁止在美国开展业务，但已与超过16所英国大学开展了合作。

巴尔福德预测，如果特朗普再次成为美国总统，他可能会向英国施压，要求英国与他一起惩罚中国的所谓倾销行为，无论是太阳能电池板、铝还是电动汽车，届时面对这个所谓的“特朗普选择题”，斯塔默将会如何回应？

巴尔福德表示，随着保护主义在全球贸易中兴起，斯塔默将需要认真思考如何维护和改善英美“特殊关系”，同时确保英国未来的安全和经济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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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城，曾经在中西著名媒体从业30多年，做过报纸记者、编辑、翻译、电台主持人、网站记者、编辑、杂志执行总编辑等工作，出版过三本书，工作过的机构包括《中国青年报》、《星岛日报》加拿大版、英国广播公司、美国《财富》杂志中文版、英国《金融时报》等。2007年，在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发表的中国中产阶级调查系列报道获得了亚洲出版人协会(SOPA) 解释报道类首奖。如今退而不休，作为自由撰稿人，为中国《财经》杂志撰写“魏城看英伦”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