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的“学术不足”
□于永军
寇准可谓北宋时的一位“牛人”,太平兴国五年进士,授大理评事,知归州巴东县,从19岁做县令,一直做到大宋宰相,曾两度入相、一任枢密使,可谓高官得坐、位显权重。景德元年,辽朝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深入宋境。面对朝廷避敌南逃之声,寇准力主迎战,把避战的宋真宗“绑架”到了澶州督战,使宋军士气大增,一转颓势,最终倒逼辽国求和,促成著名的“澶渊之盟”,结束了宋辽多年的敌对状态,并维持了之后的百年和平,奇功盖世。正如后世王安石诗赞:“欢盟从此至今日,丞相莱公功第一。”
寇准又可说是北宋的一位大“霉人”,两度入相,两度遭罢,由正一品的集贤殿大学士兼尚书右仆射,被贬到管赋税民政的从八品雷州司户参军。更“霉”气的是,年已61岁的他含冤负屈到雷州赴职,那里竟连像样的住房也没为他准备,幸亏当地百姓敬仰他的为人,主动帮助其盖了房子。1023年,寇准于雷州任上忧病而逝。死后,其妻子乞请上奏让寇准魂归故里,但在棺椁运到半途时,由于朝廷所拨经费少得可怜,不得不葬在洛阳巩县,直到10年后才得以迁葬故里。
令人唏嘘的是,导致寇准人生悲剧的主要原因,不是个人的才华,也不是皇权专制和墨海沉浮,用友人张咏的评价来说,是其“学术不足”。《宋史·寇准传》如是记述:“初,张咏在成都,闻准入相,谓其僚属曰:‘寇公奇材,惜学术不足尔。’及准出陕,咏适自成都罢还,准严供帐,大为具待。咏将去,准送之郊,问曰:‘何以教准?’咏徐曰:‘《霍光传》不可不读也。’准莫谕其意,归取其传读之,至‘不学无术’,笑曰:‘此张公谓我矣!’”
张咏乃北宋太宗、真宗两朝名臣,尤以治蜀著称。他说寇准“不学无术”,本意并不是说寇准学问不高、见识有限,而是指其情商不够练达、过于性刚自任。劝他读一下《霍光传》,通过书中那句“光不学亡术”的警示悟出一点“术”,亦是善意的劝诫。遗憾的是,寇准读过之后,只是打了个“此张公谓我矣”的哈哈,并未真正领会要义。再度入相后,他依然我行我素,最终走向人生的悲剧结局。
仅据《宋史》所记,且不言寇准眼里容不下沙子,多次拿老宰相王旦工作中的差错说事,与曾经关系不错的王旦疏远了,也不讲他不知委婉、不讲情面,时常让“帝怒”“帝不悦”“帝愀然”,就说他与学生、副宰相丁谓结仇那档子事儿。有个成语叫溜须拍马,“溜须”说的就是丁谓善媚谀。那一日,朝廷议完事,大臣们聚餐,寇准吃得很开心,弄得胡子上都是汤和饭渣子。丁谓见状,起身上前为他拂去。按说,身为学生的丁谓,出于对老师仪表的尊重,这个“徐起拂之”也可不赋予过多的媚谀涵义,寇老师大可道句“谢谢”,或勉励学生两句,可他偏偏说:“参政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邪?”堂堂参政大臣居然给上司擦胡须啊!明显是连讽刺带挖苦,于是丁谓成了“溜须”的代表。面对这般不留情面的老师和上司,丁谓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尽管当时无语,心里却咬牙记下了这份羞辱。后来,在寇准的悲剧中,丁谓成了伤害他的第一个人。最终,在刘皇后加丁谓等一干小人的群妒下,寇准终于倒在了皇权脚下。
在雷州参军任上病倒后,寇准写了首《病中书》:“多病将经岁,逢迎故不能。书惟看药录,客只待医僧。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郡斋风雨后,无睡对寒灯。”一腔为国“壮志”、一缕为民“幽怀”不得酬,此时他是否会想起当初张咏的规劝?不得而知。但其令人唏嘘的遭遇,却给后世留下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做人为官究竟要不要学点情商?从道德层面而言,寇准的人格无疑是令人钦佩的,他一生光明正大,一心为国为民;他不畏强权,坚持正义,疾恶如仇,可谓正气凛然。从做人为官的角度,其教训似乎也很昭然,他有非常自我的完美主义,看不起王旦的圆滑,厌恶丁谓的媚谀,并以此标准去框定别人,其为人处世太刚,少了一些柔,只知进,不知退,认死理,哪怕是面对皇帝老子也不给面子,因此被同僚评价为“性刚自任”。就此而论,官至宰相的寇准是不完美的,至少是有短板的,这样的人在生活中可能不讨人喜欢。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当年那个在澶州城力挽狂澜的寇准,是让后人敬仰的大英雄。社会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有些事情就要这样认死理、一根筋的人才能做好。
寇准身后,大宋又一大“牛人”欧阳修评曰:“寇公之祸,以老不知止耳!”这个“不知止”,显然与张咏那个“学术不足”说,意思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