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摘】 《瓶花六讲》：中国传统插花史略谈
转自：南湖晚报
N徐文治
九州出版社新近出版的《瓶花六讲》是著名庭院营造与瓶花陈设研究学者徐文治的又一部深入研究瓶花艺术的作品。该书为《瓶花之美》姊妹篇，这次出版进行了全面修订，增加了作者诸多新的研究成果，系统梳理了中国历代瓶花史料。每个朝代只选取一个较小的点深入展开，如“唐代自牡丹入，宋代关注滋养，明代侧重花木研究，清代则偏重技艺之梳理”等，从多个角度让读者一窥瓶花内在之丰富与深广。作者并从最早的器具分析其蕴含的技法传承，每节皆自史料入，叙述风格通俗易懂，趣味横生，读者不仅可以认识生活中各种常见的花材，也可以欣赏丰富多彩的花器。
中国传统语境里的插花，其实不是我们今天理解的插花。在古诗词里面，好多时候它都是指簪花，而不是插花。
为什么我们要叫它瓶花，而不叫它插花，不叫它花道，不叫它花艺。我个人觉得瓶花的内涵，要远远大于插花、花道、花艺。瓶花成为中国传统插花的专有名词，其背后有着更为深远的文化内涵。
陈继儒《瓶史跋》：“花寄瓶中，与吾曹相对，既不见催于老雨甚风，又不受侮于钝汉麄婢，可以驻颜色，保令终，岂古之瓶隐者欤！”
“瓶隐”的提法吸引了我的注意。什么叫“瓶隐”呢？唐刘焘《树萱录》记载：“申屠有涯，（南朝）宋人。居宜兴，放旷林泉。相传尝携一瓷瓶与众同舟渡，饮醉大吐，众逐之登岸，忽跳入瓶中不见，众皆惊骇，号为瓶隐。”
历史上更为有名的“瓶隐”故事出自《后汉书》卷八十二《方术列传下·费长房》：“费长房者，汝南人也。曾为市掾。市中有老翁卖药，悬一壶于肆头，及市罢，辄跳入壶中。市人莫之见，唯长房于楼上见之，异焉，因往再拜奉酒脯。翁知长房之意其神也，谓之曰：‘子明日可更来。’长房旦日复诣翁，翁乃与俱入壶中。唯见玉堂严丽，旨酒甘肴盈衍其中，共饮毕而出。翁约不与人言之。后乃就楼上候长房曰：‘我神仙之人，以过见责，今事毕当去，子宁能相随乎？楼下有少酒，与卿为别。’长房使人取之，不能胜，又令十人扛之，犹不举。翁闻，笑而下楼，以一指提之而上。视器如一升许，而二人饮之终日不尽。”长房自此修道成就。其中之壶，即大肚之瓶，故瓶中世界乃神仙天地。
其后陶渊明《桃花源记》实乃敷衍瓶中天地而成：“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桃花源所在之山即是此壶，桃花源中人即为“瓶隐”之人。陶渊明“其种姓出于世奉天师道之溪族”（陈寅恪语），对道家神仙隐逸思想自然服膺，故有此演绎张扬，前人所未发之隐。
有此“瓶隐”神仙隐逸思想的文化内涵，瓶花得名之初，就脱离了单纯的技法体系，有了更为深远的文化寄托，而不仅仅是文雅的追求。
所以说“瓶花”的概念比插花、花艺、花道涵盖的范围要宽阔得多。“瓶花”的概念并不简简单单的是插花。中国人理解的“瓶花”，和中国其他艺术门类一样，它关注的不仅仅是简单的操作技法。
……
在明代的时候出现了四部完整的关于瓶花的理论著作，金润《瓶花谱》、佚名《瓶花三说》、张谦德《瓶花谱》和袁宏道《瓶史》。尤其是袁宏道的《瓶史》，后世影响特别大。袁宏道的《瓶史》传到日本以后，日本人对《瓶史》研究用功很深，出版了《瓶史国字解》，就是用日语来解释《瓶史》，一个字一个字来解释瓶花到底什么意思。在日本还成立了宏道流，这个流派认为它完全理解了袁宏道，它插的花就是袁宏道所要插的花……
现代日本各流派的插花讲究要插成一个什么姿态，插成直立式、倾斜式、下垂式，讲一个比例，但是瓶花不是这样的。瓶花当然要插好，但是在这里面瓶花讲的器具要是最好的，水要是最好的，插花的工具是最好的，插花的环境是最好的，插花要把它插好，同时我们还要去欣赏花，还有人对花的欣赏这样全部的过程。所以我觉得这才是瓶花的内涵，瓶花的内涵比插花要多得多。我下面再从两个小例子上，给大家来讲讲，中国传统的文人是怎么去欣赏艺术的。
我们插花的理念是什么？是1+1+1+……=1。我们最后完成的作品，它应该是一个活的整体，是一种全新的植物，这个植物就该开这个花，这种植物长的姿态就应该如花在野，就像它在野外生长的一样。
我们的瓶花是不同的花材，通过剪裁、调整，把它变成了一种新的植物，这就是我们的追求。当然我们还有审美，有疏密，互相掩映，都是要把它变成像画一样的，像活着的一样，这是我们的追求。
插花是为了美化我们的环境，或者是因为我喜欢它。或者说我家这个空间里需要花，我们才会插花，插花如果你连水都不放，你插它干吗？这是一个基本的点。回头你会发现，你插的花都活不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在市场买回花后，我们一定要把它放在深水里面去养两个小时，甚至要放一晚上，都是为了让它吸足了水，让它变得更美。因为喜欢它，你才能去插花，如果喜欢它，却不爱护它，它保证不会展示出它最美的那一部分。
插花要“各具意态”，意态是什么？就是它本身生长的态势，不是你想做的直立式、倾斜式。插出它的美，插出它的生长的姿态，就是最美的。它为什么会这样长，因为周边有其他的植物影响它，它必须从这里长出来，它才能活着，这样活着它才是最美的。所以说能找到它生命的姿态，生命的轨迹，你插出来的就是最美的。
我们在充分尊重花材的前提条件下，然后才可以谈到后面的艺术加工。我们第一步不是要插一个什么东西，而是花材，你只有在尊重它的基础上，才能插出你喜欢的花，你喜欢繁的你就插繁的，你喜欢简单的你就插简单的。这中间有一个修炼的过程，我们中国人都讲功夫在诗外，不是你背了多少首诗，你就会写诗，你的人生的体悟，你的知识积累，在积累到一定的阶段，就会由量变到质变。只有积累到一定量的时候，你才会恍然大悟。
找到最美的姿态这是第一步。我们追求的第一步叫生趣，它生长的趣味，它本身的趣味。第二个趣味才是意趣，你要把它做得有趣味。第三个才是艺趣，上升到艺术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