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中国的投资，和其他国家有显著不同
9月4日-6日，2024年中非合作论坛峰会在北京举行，这块中非合作的“金字招牌”，将再次被擦亮。
此次中非合作论坛峰会，也是中国近年来举办的规模最大、外国领导人出席最多的主场外交，对于推动中非关系发展以及全球南方合作具有积极意义。
在峰会前夕，观察者网对话津巴布韦南部非洲研究与文献中心（SARDC）执行主任穆内奇·马达库凡巴，从津巴布韦的角度，探讨了中非合作所取得的成果，以及接下来中国如何在基建、金融、人才等领域助力非洲发展。
【文/观察者网高艳平，翻译/马力】
观察者网：您目前担任津巴布韦南部非洲研究与文献中心（SARDC）执行主任，自成立以来，中心一直对中非合作论坛（FOCAC）确立的项目及其落实情况进行监测，而且在几十年里见证了中非双方在多个领域取得的丰硕合作成果。能否与中国读者分享一下其中最令您感到印象深刻的成就？
穆内奇·马达库凡巴：根据津巴布韦投资发展局的数据，中国一直是津巴布韦最大的投资者，包括中国国有企业和私营公司，仅在2023年就投资了3亿美元。其中大部分投资进入了矿业、基础设施（能源和机场等）以及其他工业领域。
中国投资的项目无论规模大小，大部分都能按时完工。例如，2018年完成了投资额为5.33亿美元的卡里巴水电项目，为津巴布韦国家电网增加了300兆瓦的发电量；去年完成了投资额为15亿美元的万基热扩建项目，又增加了600兆瓦的发电量；此外，津巴布韦哈拉雷国际机场1.5亿美元的修复项目正在进行最后的扫尾工作。
2018年3月28日，由中国企业承建的津巴布韦卡里巴南岸水电站扩机工程举行竣工仪式，标志着津巴布韦独立以来最大的水电项目全面建成投产。该工程为津巴布韦增加了20%至30%的电力供应，大大缓解了其电力短缺局面。新华社（肖恩·朱萨摄）
来自中国的投资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使它们与来自其他国家的投资有显著不同，那就是中国项目的速度、规模、影响以及变革性。
例如，中国鼎森钢铁公司在津巴布韦米德兰兹省投资15亿美元建设的综合钢铁厂，利用了津巴布韦以外的上下游供应链，在创造就业、满足本国基础设施建设和工业化需求等诸多领域惠及了南共体的邻国。此外，鼎森钢铁的母公司青山集团的其他子公司在铁铬合金和炼焦煤等领域投资总额约为30亿美元，但规模没有鼎森钢铁大。对于津巴布韦这样一个在西方制裁下封闭了20多年的国家来说，这些投资是具有重大象征意义的。
中国对津巴布韦投资的社会影响非常明显，一些中国大公司会优先考虑企业的社会责任，他们对当地社区的教育和卫生等领域也注入了资金。位于津巴布韦马斯温戈省的中矿集团BIKITA锂矿公司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该公司为当地社区打井、修建道路，而且还安装了路灯。
观察者网：说起津巴布韦，一些中国人会认为，这是一个通货膨胀非常严重的国家。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如此高的通货膨胀率吗？
穆内奇·马达库凡巴：作为一个受制裁20多年的国家，津巴布韦的货币部门一直受到攻击，这是宏观经济不稳定的主要根源。虽然津巴布韦拥有多种货币体系，但美元仍然是国内和国际交易的首选货币，而且美元是津巴布韦储存价值的主要手段。津巴布韦通货膨胀的主要原因是本国货币汇率的大跌，而汇率大跌本身就是制裁对我们本国货币打击的结果。
观察者网：美国已经对津巴布韦实施了大约20年的制裁。虽然津巴布韦面临着严峻的形势，但你们从来没有屈服于美国的这种恐吓。津巴布韦政府和人民是如何克服这一切困难的？
穆内奇·马达库凡巴：适应能力、创造能力、创新能力和努力工作，这些是津巴布韦人的特质，这些特质是在上世纪70年代津巴布韦旷日持久的解放斗争中获得并经受住考验的。
津巴布韦人民历来是一个富有韧性且充满智慧的民族。如果说今天的津巴布韦人与过去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过去20年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制裁所带来的逆境，让这种坚韧的性格变得更加强大了。
美国通过《津巴布韦民主与经济恢复法案》（ZIDERA）对我们进行了制裁，这直接导致西方金融机构暂停了津巴布韦的国际收支，来自财政和投资方面的限制，对我们的宏观经济造成了严重负面影响。对关键农业领域和基础设施行业的制裁，也导致津巴布韦很难完全释放出自己的经济潜能。在津巴布韦27家商业银行中，只有6家能够进行国际交易，国际银行切断了银行代理关系，这导致津巴布韦金融部门无能为力。
津巴布韦政府一直在进行持续的外交努力以争取团结，并使各国认识到津巴布韦所遭受制裁的非法性质，因为这些制裁是在未经联合国批准的情况下实施的。作为津巴布韦的朋友，中国也加入了全球反击中，例如中国挫败了试图通过联合国系统使制裁合法化的反津巴布韦运动。
此外，发生在世界上其他进步国家的国际运动也至关重要，尤其是津巴布韦在南共体的邻国，除其他声援措施外，自2019年起，每年的10月25日已被确定为反制裁日，呼吁无条件解除制裁。南共体之所以如此团结，也是因为大家认识到制裁的附带损害已经超出了津巴布韦的国境。例如，由于津巴布韦未能按照此区域的区域一体化实现其宏观经济一体化目标，邻国已经受到了负面影响。
津巴布韦政府的这些努力及其盟友的声援已经取得了重大胜利，尽管只是在解除制裁道路上的部分胜利，最近的一次是在今年，许多曾在美国制裁名单上的领导人和公司被移出了名单。然而，在制裁完全且无条件解除之前，津巴布韦不会停止努力。
2024年3月5日，在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一名女子手持标语牌站在美国驻津巴布韦大使馆门前参加反对制裁的集会活动。新华社发（塔法拉·穆瓜拉摄）
观察者网：自津巴布韦新的黄金支持货币——“津格”（Zig）发行以来表现如何？创建新货币的目的之一是去美元化，全球南方许多国家都有这样的想法，对津巴布韦来说实现这一目标难度如何？而目前新货币的官方和黑市两种汇率之间存在巨大差异，如何避免津巴布韦津格像过去的货币那样大幅贬值？
穆内奇·马达库凡巴：津巴布韦的新货币在推出5个月后面临巨大压力，迅速贬值并引发通货膨胀（津巴布韦是非洲唯一一个在新冠疫情期间实现经济正增长的国家，尽管受到上个农业季节干旱的影响，预计仍将增长3%）。津巴布韦采用多货币体系，包括美元、津巴布韦津格和一篮子其他国际货币。然而，美元仍然是交易和价值储存的主要货币。导致津巴布韦津格贬值的因素有很多，在这里可以着重指出三个因素。
首先，由于多年来应对西方的非法制裁，津巴布韦的外汇市场仍然是非常不完善的。由于银行业无能为力，一个蓬勃发展的平行外汇市场应运而生，为资本货物、燃料和药品等重要进口商品提供了资金。
津巴布韦基本上是一个以美元为基础的经济体，80%的交易使用美元。虽然这种情况现在正在发生变化，到2024年7月这个比例下降到了60%，但接受津巴布韦本国货币的企业仍然想要立即将手中本国货币兑换成美元，这表明人们对本国货币仍然缺乏信心。
其次，津巴布韦目前正遭受气候变化引起的干旱威胁，这一气候变化影响了南部非洲的大部分地区，不仅作为津巴布韦最大外汇收入农作物的烟草产量下降，而且还增加了食品进口的费用，进一步导致了外汇储备的紧张。
最后，海外汇款是津巴布韦最大的外汇来源，每年带来约15亿美元的收入，这笔钱主要通过平行市场进入津巴布韦，这进一步造成了恶性循环。
津巴布韦需要加大力度，通过投资和出口获得更多外汇，同时也包括进行改革以确保海外侨民通过正规渠道将更多的外汇汇入国内。我们需要更多的黄金储备来支撑自己的货币，重点是应该降低黄金生产行业的运营成本，其中主要是降低居高不下且不稳定的电力成本。
在这一领域，我们希望获得更多来自中国的投资，津巴布韦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在金矿开采方面中国企业可以进行投资；此外在发电方面，中国的投资也可帮助我们确保能源安全。中国可以利用其技术和高效率来支持津巴布韦在上述两个领域的发展，当然中国投资还可以进入许多基础设施和矿业的价值链。
观察者网：在全球产业链重塑的大背景下，全球制造业部分生产环节开始向亚洲国家和非洲国家等其他发展中国家转移，“振兴非洲制造”也是2024年中非合作论坛关注的主题之一。你认为非洲能成为下一个制造业中心吗？打造“非洲制造”的障碍是什么？
穆内奇·马达库凡巴：要打造“非洲制造”，使非洲大陆成为具有竞争力的全球制造业中心，最大的障碍是基础设施方面的短板。
通过“一带一路”倡议和中非合作论坛，中国正在改变这种状况。在过去24年里，中国已经向非洲的发展投入了2000亿美元，这其中就包括在基础设施领域的投资。但是资金缺口规模巨大，预计仅实施《南共体基础设施总体规划2012-2027》就需要6000亿美元的资金。南共体的计划涵盖交通、能源、水、旅游、信息通讯等基础设施领域。
要提高非洲的竞争力，首当其冲的就是突破能源瓶颈，特别是在工业化成为津巴布韦和南共体主要发展议程的背景下。能源在推动工业化方面的重要性是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的，但在南部非洲区域乃至整个非洲大陆的大多数国家，普遍存在严重的电力短缺问题。众所周知，在拥有能源的国家和所谓的缺乏能源的国家里面，非洲处于全球能源鸿沟的最低端，人均电力消费量明显偏低。中国已经成功地为其14亿公民提供了电力，但非洲仍然远远落后，平均不到50%的人口能够享有电力服务。津巴布韦的情况相对较好，这个比例为60%，但这表明仍有许多工作要做。
非洲大陆正面临着放弃传统能源、转向绿色替代能源的压力，“绿色结构调整”这一新的发展范式使非洲本已复杂的形势更趋严峻。在没有技术支持的情况下，这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因为我们没有技术去推出清洁和绿色能源来替代传统能源。我们需要能源合作，作为一种过渡，这种合作应考虑在绿色能源和其他传统能源之间取得平衡，非洲已经准备好向更可持续的能源转型。这一转型不能一蹴而就，它是一个过程，而中国在这一过程中对非洲的支持将是至关重要的。
津巴布韦位于南共体的中心，作为制造业和物流中心，津巴布韦在地理上具有战略意义，促进了南部非洲的区域互联互通和贸易。津巴布韦的道路网络目前正在获得大规模的修复，这是津巴布韦自1980年独立以来最全面的一次道路大修。津巴布韦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口是一个很显著的优势，因为人力资本是打造全球制造业中心的关键要素。通过实施进一步的措施来稳定本国货币，津巴布韦可以释放其全部潜力，成为一个真正的“非洲制造”中心。
观察者网：《非洲联盟2063年议程》和《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内容之一是保护生态环境的可持续性，增强经济和社会的气候韧性。目前中非双方在绿色能源转型方面的合作进展如何？在非洲实现工业化的过程中，中国该如何帮助非洲在创造就业机会的同时确保绿色和可持续发展？
穆内奇·马达库凡巴：中国可以帮助非洲利用中国的先进技术，发掘非洲大陆在水力、太阳能、风能和地热等可再生能源方面的巨大潜力。这在中非合作论坛和“一带一路”倡议两个合作平台上已经有了进展，并需要进一步巩固这种合作，而且需要与《非洲联盟2063年议程》形成对接。
例如，2015年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的中非合作论坛峰会，决定通过优先考虑清洁和绿色替代能源来缩小非洲的能源缺口。在此基础上，2018年的北京峰会承诺把用于非洲大陆发展的600亿美元资金中的很大一部分投资于非洲的能源基础设施项目。到2050年，“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能源投资预计将达到27万亿美元的规模，希望其中能有相当一部分用于非洲的清洁绿色能源。
观察者网：中国已经免除了津巴布韦一笔无息贷款债务，并承诺帮助津巴布韦政府找到摆脱债务危机的办法。截至2023年9月，津巴布韦的公共担保债务为177亿美元，其中127亿美元为外部债务，50亿美元为国内债务。正如中国谚语所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津巴布韦政府是否有计划增加财政收入，以确保长期合作的可持续性？
穆内奇·马达库凡巴：截至2023年9月，津巴布韦的公共债务总额为177亿美元，其中127亿美元是欠外部债权人的，而国内债务为50亿美元。在91亿美元的多边和双边债务中，大部分是由于24年里因遭受制裁所造成的拖欠的本金和利息。
其中，来自中国的贷款总额达20亿美元，占津巴布韦外债的16%，这些贷款大多是在过去20年里获得的，当时津巴布韦没有资格从多边债权人那里获得贷款。一直以来，中国都非常支持津巴布韦在偿还债务方面的努力。
自2021年以来，津巴布韦致力于偿还其对多边和双边债权人的欠款，通过“欠款清理、债务减免和重组战略”，以解决长期存在的货币挑战，提高其信用评级。此外，在2022年开始实施的“中枢战略”指导下，津巴布韦承诺在三个方面进行改革，即经济、政治以及对在土地改革中农场被强制收回的白人农民进行补偿。在“与所有人友好，不与任何人为敌”的政策指导下，津巴布韦与西方进一步的政治和外交接触正在进行中，津巴布韦将与西方实现关系正常化。
观察者网：中非合作论坛将在9月4日-6日召开，您对此次论坛、中津合作以及中非合作有何期待？
穆内奇·马达库凡巴：在当今世界面临大国竞争等诸多挑战的背景下，中非合作论坛构建了一种全新的、互利共赢的南南合作伙伴关系。中非合作论坛强调相互尊重、平等相待、共同协商。这些都是中非合作论坛的显著特点，这使得它不同于非洲与世界上其他国家或地区组织所建立的伙伴关系。
众所周知，中非合作论坛是中国实施“一带一路”倡议的门户，该倡议涉及数万亿美元的资金，将把亚洲和非洲联通在一起。考虑到非洲在基础设施领域的落后状况，以及“一带一路”倡议与《非洲联盟2063年议程》在工业化方面的协同性，中非双方对共同实施“一带一路”倡议所能产生的效果自然十分感兴趣。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非洲各界对即将召开的中非合作论坛峰会充满期待，期待峰会为中非合作描绘出新的蓝图，期待传承传统友谊，期待深化中非团结合作，为加快中非共同发展开辟新的空间。
因此，我们期待着与中国朋友展开讨论，进一步升级许多既有的经济和社会发展项目，从而推动实现更高水平的务实合作。对津巴布韦来说，双方的合作有望达到一个新的水平，这将有助于津巴布韦在2030年达到中等收入国家水平，实现总统埃默森·姆南加古瓦（E.D.Mnangagwa）对国家的发展愿景。
津巴布韦刚刚当选南共体明年的轮值主席国，姆南加古瓦总统在非常积极地推动工业的协同发展。即将召开的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应以此为契机，通过与南共体这一由津巴布韦担任主席国的16国区域性组织正式确立和发展关系，使中非关系得到进一步加强，共同构建中非命运共同体。这与中非合作论坛“携手推进现代化，共筑高水平中非命运共同体”的主题是非常契合的，应在本次峰会中进行讨论并纳入通过的《中非合作论坛峰会宣言》和《中非合作论坛行动计划》。
当非洲真正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世界将会变得更加美好。这种转变将使全世界每个人受益，因为它将为整个地球带来平衡。非洲的发展对世界至关重要，因为它是一个拥有巨大人口红利的大陆，青年人口占60%。这一优势使非洲与面临人口老龄化问题的其他大陆显得非常不同。
通过实现发展，非洲可以帮助世界变得更加平衡，有助于解决移民等挑战。因此，中国对非洲发展的支持具有战略意义。中国非常理解非洲所面临的情况，因为中国也曾经历过类似的发展阶段。最终，非洲的发展将惠及所有人，非洲将从其年轻人口中获得人才，尤其是从散居海外的非洲人中吸引人才。这将有助于建立一个更加平衡和繁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