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直播间的“吹票”人： 新股民涌入被套惊动监管
“直播间我们现在不能说（股票代码），我也不希望直播间太多人。大家是真人就把‘111’打在公屏上，其余我们一律当假人清理出去。”深夜12点，一个千人股市直播间里，主播一边拿笔在K线图上指点概念板块的走势，一边见缝插针地操着熟练的直播话术拉高评论区活跃度。
随即，在评论区里大量观众打出“111”，中间还夹杂着“老师666”“某股票可以买吗”的评论。
在1分钟后，该主播宣称已清理完毕，剩下直播间的真粉丝可以点击添加小助手，领取“核心圈子”推荐。
这个所谓核心圈子文件，实际包含着每日三只推荐的股票、选股逻辑和参考文献。此后，这个选股助手开始每日免费发送推荐个股和报喜案例，邀请投资者购买增值会员服务。
网红荐股高信息密度轰炸下，投资者容易“上头”。来自广东的投资者李准（化名）在一名股市博主的付费指导下，陆续往股市账户里投入了近15万元资金。深圳的“00后”小丁（化名）自诩是股市的“新韭菜”，10月14日被博主“种草”后，在其指导下陆续购入3只个股，投入约5万元。
事实上，这些博主推荐的“金股”含金量并不高。例如，该机构在11月13日的“核心圈子”文件中力推两只股票14日全部下跌。截至发稿前，正虹科技已下跌0.33%至9.02元/股。另一只被热推的中光学下跌1.71%至23.55元/股。
类似的场景还在各个流量平台中上演。市场的繁荣与火热让投资者欣喜，但一批没有相关资质、目的各异的网红如过江之鲫，收割流量的同时游走在违法边缘，甚至非法荐股、参与市场操纵。这影响了中国资本市场的健康发展，加剧了市场波动。广大投资者，尤其新股民对他们的套路分辨能力亟待加强，风险意识须提高。
“新股民”
记者采访到的多名股市账号粉丝，虽然职业、地域、身份各不相同，但存在一个共性——年纪较轻且入股市不足一年。
“倒车接人”“金股”“子弹”“题材牛”，短短1个月时间内，小丁从一个对股市一无所知的小白蜕变成熟练掌握各类股市直播术语的“老手”。他每天用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转战在各大网红荐股账号中。从9月初小丁就陆续刷到股市类直播，节节上涨的行情和主播声嘶力竭的鼓动让他决定下场试水。他入手的第一只股票源于千万网红“大蓝”。购买当天小赚1000多元初尝甜头后，他开始陆续涉足股市。
李准则在今年1月进入股市。由于此前对股市接触较少，复杂的K线图、生涩的财报常让他头皮发麻，关注股市大V成为一种“捷径”。
从数据来看，近期行情中，确实有大量新股民陆续涌入市场。据上证所官网统计，2024年前10个月新开户2031万户，其中10月新开户数685万户，达到平时水平的4～5倍，创9年新高。深交所暂未披露开户数据。
这些新生股市力量更热衷于从各类平台博主处汲取信息。一名财经类自媒体博主告诉记者，近两个月，自己几乎所有渠道账号的吸粉速度都在加快，和粉丝互动的时候感受很明显，新增的粉丝大多是没有炒股经验的新股民。其中不少会基于短视频或博文中学到的内容，杀进股市实践。
第三方数据平台显示，头部达人大蓝的粉丝量从9月26日起大幅增长，总量从900多万人上升至10月8日的1032万人；在他的视频观众中，以24岁至30岁、31岁至40岁两个年龄层的人居多，男性占比达到78%。
“在一些平台，专业的博主‘打’不过情绪类博主。”一名图文分享类财经账号运营者告诉记者，行情来得太快，这类匆忙入市的股民往往很难有时间沉淀下来去学如何分析基本面或行情走势，他们更倾向于从一个博主那里“抄答案”，集中涌入某个“吹票”中，这可能导致股市人为造浪。
10月11日晚间，抖音安全中心发布《抖音关于打击“非法荐股”等非法证券活动的处罚公告》。抖音表示，账号“大蓝”因多次发布特定股票涨跌预测内容，煽动网民全仓买入某特定股票，严重触犯法律法规，平台决定无限期封禁该账号。
“新网红”
新股民跑步入场，接下这一波“泼天流量”的“新网红”们背后实际资质却参差不齐。
第一类是伪装成“股神、大V”的跨界博主，他们没有专业背景，但号称有内幕消息、独特眼光，以“分享炒股技巧、锁定牛股、推荐黑马股”等方式忽悠投资者。
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为博主大蓝。据媒体报道，大蓝早年间是健身教练，之后发布创业、投资内容走红。粉丝增多后，大蓝销售从19.9元到7980元不等的课程。除了低价引流课程，他还售卖6980元的线上线下正价课、2.98万元的小班课、9.8万元的私董会、29.8万元的IP孵化服务等，他表示孵化服务具有“对赌性质”，且只向私董会开放。
一位投资圈人士曾告诉第一财经，大蓝这类网红的课程虽然含金量不高，但对高校商学院MBA课程已经形成了市场竞争。对于一些中小企业主，这些网红课程具有较高吸引力。
这类IP孵化赛道的网红，不是传统意义上专注二级市场的荐股博主，但因其粉丝基数大、年轻粉丝多，话语权煽动性强，对市场行情的影响非常可观。
第二类则是具备一定金融背景的知识类博主，他们包装专业履历，定期分享股市知识，将客户引流至私域后通过推荐股票变相变现。例如某拥有百万粉丝的财经类博主，他履历中称自己为西安交通大学硕士、拥有十余年证券市场实战经验。在他的短视频中曾多次提及自身购买的板块及股票操作。添加联系方式后，记者付费进入他的“圈子”。其中，每天高频分享各类操作建议。
第三类是投顾公司专业账号，他们通过流量平台揽客，再导流至私域流量池提供荐股业务。与个人网红博主单打独斗不同，他们多铺设有达人矩阵，主打团队作战形成品牌效应。
以国诚投顾为例，周四下午3点半，该投顾公司至少有6个直播账号在直播。直播内容从行情分析、零基础抓主力到利好板块不一而足，多者直播间人数达到上千人。记者此前从某一直播间添加客服后，客服陆续发送推荐股票信息、报喜案例，邀请投资者购买增值会员服务。
生意经
不论是个人还是投顾公司，盈利的模式多大同小异。
最基本的盈利手段是收取会员费或服务费。一名微博荐股机构运营助理告诉记者，目前普通群内会定期以文字形式讲解大盘走势和热点板块，不定时会有“金牛”（即“推荐个股”）。想获取更高的收益需加入他们的会员，该运营者介绍，会员模式下会有专人指导进行1对1短线操作，会员费为2880元/月，月收益点在20%以上。
也有荐股团队进行分层收费。另一家抖音直播投顾团队运营方介绍，该团队的入会费则相对较低，只需要0.1元。缴纳会员费后，投资顾问定期给记者分享名为“核心圈子”的文件，每天会有2～3只重点操作股票、4～5只集合竞价股票推荐。三天后，他开始给记者推荐短线操作的会员方案，会精选核心股票和买入卖出时点，价格为998元一年。除该项服务外，该团队还提供价格达到上万元的升级定制服务。
北京市信之源律师事务所刑事部主任李博天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目前这类机构主要的盈利模式有三种。一是引导投资者加入微信群、QQ群、其他软件群等社交群或是群发短信、电话等方式诱导投资者投资某只或某几只股票，通过约定分成的方式盈利或通过操纵股票价格的方式牟利“荐股割韭菜”；二是引导投资者安装付费预测软件，通过收取软件使用费用的方式牟利；三是直接提供证券投资分析、预测、建议、培训等，收取会员费、培训费、服务费、咨询费等各种名目的费用。
广东圣马律师事务所田勇律师也对第一财经表示：“司法实践中呈现出来的问题是，一是帮主力/庄家抬轿子，在个股大涨后的高位荐股的大部分是这类。二是名为研究、分析，实为引流，非法经营，把观众培养成客户，收取费用、提成。三是为了炒作而炒作，似是而非、真真假假，欺骗投资人等。”
田勇认为，这几种情况均扰乱了证券市场秩序、均可以成罪。抬轿子实为诈骗犯罪，收费提成即为非法经营，恶意炒作侵蚀了证券市场的健康发展。
监管部门近年来加大了对防范非法荐股的科普宣传，同时也加大处罚力度。
据媒体报道，深圳证监局近日向辖内证券投资咨询机构发出通知，规范其自媒体运营管理。通知指出，各机构要进一步加强自媒体运营管理，对于认证账号和员工开设的执业账号全部纳入统一管理，定期检查和清理离职人员开设账号和未使用的自媒体账号；对于发布内容和直播素材应事先进行合规审核，直播过程中合规应有效监控和干预，严禁直播荐股。目前平台方也已加强财经类视频及直播的审核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