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赫拉曼马拉什之殇：废墟里的19岁男孩即将高考想当律师，居民打排球试图忘记伤痛
转自：九派新闻
翻过绵延的雪山，驶过四分五裂的马路，九派新闻记者到达土耳其南部卡赫拉曼马拉什省。地震第9日，空气中的味道逐渐变化，每当废墟挖出遗体，气味就会更浓烈地扑来。大型挖掘机、起重机不停作业，扬起漫天灰尘，天空像卷起灰白色沙尘暴。
汉塞尔15岁的女儿被地震夺走了生命，整个身子都被压在废墟下，只露出一只手。其靠在废墟上，蜷缩着，紧抓着女儿苍白的手，迟迟不愿离去。在社交媒体上，这一幕令无数人心碎。
当记者置身于这座城市街区，发现建筑塌毁远比周围省份严重。“吓人。吓人。吓人。”街边的小孩把这个词语，不自觉地重复了三次。
小孩向记者描述着，地震发生那一刻，大家在睡梦中。他带着恐慌的表情回忆，仿佛上一秒刚刚从废墟中逃出来。
精心保护的照片，散落四处，无人认领。照片记录着地震前家族的团聚，亲人们欢笑着载歌载舞。汽车停在路边，前挡风玻璃已被瓦砾砸碎，车顶放着一大一小两顶自行车头盔。如果不是地震，一个好天气的休息日，父母应该会戴上头盔，领着孩子，去户外骑行。
而现在，哭泣声，哀悼声，殡仪车来来往往，卡赫拉曼马拉什成了伤痛之城。
【葬礼】
走在卡赫拉曼马拉什，能看到各种颜色的灯光。
废墟传不来动静，渐渐少有生命需要就医。闪着蓝光的救护车，已经变得稀少。满街跑着运送遗体的殡仪车，闪着绿光。
居民在街边搭起棚子，电力供应不稳，棚里的黄色灯光微弱。大家烧火烧汤，对过路人用不熟练的英语说“Tea，Tea”，邀请人家喝热茶暖身子。红绿灯路口，红灯车停时，妇女抱着孩子，向沿路的司机敲车窗，请求施舍食物。
卡赫拉曼马拉什是地震的最中央，也是重灾区。记者看到，房屋一大片一大片地睡倒、瘫倒在地上，有些砖块、预制板彻底粉碎，堆成废墟之山，“山”的表面，钢筋错综裸露着。城市满处都是灰尘，天空像蒙了一层白纱，落到人头上、身上。
过了生命救援的窗口期，救援人员基本不再精细化作业。而是大型挖掘机挖开砖块，寻找遗体。遗体被找到，装进黑色裹尸袋，送上殡仪车，救援人员为自己喷洒消毒水。殡仪车又开始闪着绿光。
整个城市都没了。当地人告诉记者，这是“卡赫拉曼马拉什的葬礼”。
【哀悼】
许多卡赫拉曼马拉什人没有离开。全家人围着废墟，等待。
火堆旁边，妇人、小孩披着薄毛毯，坐在木长凳上相互依偎，神情木然，等待亲人被挖出。
记者本以为，这样悲伤的氛围，他们不愿意来访者打扰。但小孩热心领着来访者，介绍认识了家族里的叔叔Murat。与其他亲人不同，Murat没有坐着等待，大概是跟着救援队一起在挖掘，他裤子上、头上布满灰尘。
Murat伸出了手，与来访者行握手礼。就在下一秒，全家人等待的遗体从废墟里抬出来，大家瞬间哭泣。他的手还未来得及松开，从手掌向来访者传递着抽泣、颤抖。来访者给叔叔行了拥抱贴面礼，对方无法自抑小声地哭。
一旁的长辈们，拍着彼此的肩膀，递送纸巾。不是歇斯底里的，也不是哭丧式地号哭，而是哀悼式地哭。
老奶奶告诉记者，这一片街区，当日举行了十次哀悼仪式。
【希望】
“我们认为可能活着。”一座废墟旁的人告诉记者，将会迎来好消息。救护车少见的大敞着后门，等待迎接生命。当地时间2月14日17时，废墟里抬出幸存者。围观的人欢呼，鼓掌，许多人忍不住为这个奇迹，喜极而泣。
幸存者是一名35岁的女性，被救出后戴着氧气罩，救护车将她送往医院。
一位20多岁的青年男子，在一旁边打电话，他告诉记者，救出的是他的阿姨。说完，他便像支撑了很久，突然松懈下来，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记者前往医院急诊，试图了解该幸存者的情况。一名麻醉科医生告诉记者，幸存女子全身脱水严重，左手受伤严重，可能面临截肢。好在，她虽然脸上淤青严重，但还能小声说话。
医生介绍，该女子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足够的空气和空间。
【未来】
在一片曾经是游乐场的地方，记者见到了Ibrahim，地震第二天，他就从德国赶回家。
他在卡赫拉曼马拉什生活了25年。他告诉记者，旁边的废墟是他曾经的家，里面埋着他的哥哥、嫂子，一共一家六口人。Ibrahim的哥哥是开压路机的工人，在城市里修新的马路，养育着四个孩子。
最大的儿子22岁，是大学里踢足球的体育生。在家人眼中，13岁的小儿子是学校里最聪明的学生，成绩常常考第一，小女儿是最小的孩子，同样非常优秀、可爱。
Ibrahim在德国工作时，每天都会和家人通话。
他回忆，地震前一天，19岁的侄子说，以后想去伊斯坦布尔大学读法律，未来想当一名律师。而这一切，因为地震都无法实现了。在他讲述时，他的父亲表情沉痛，低头闭着眼，抱臂一言不发。
在废墟旁，Ibrahim与他的高中同学紧紧拥抱着。他说，远在异国无法照顾父母亲，都是他的这位同学在帮他照顾着亲人。
至于未来该怎么办？Ibrahim说，不知道，只知道等待。
【抚慰】
在一片空地上，Semih和Yusuf踮起脚跳跃，试图接住排球。Yusuf14岁，Semih19岁，是一对亲兄弟。Yusuf告诉记者，他的朋友们，“一半死去了，一半活下来了。”他还说，“打排球，想忘却苦痛。”
打球的一幕同样发生在震后的马拉蒂亚。那时，记者与中国蓝天救援队驻扎的营地，是一处学校。
记者看到，两位12岁的小女孩在学校的乒乓球桌旁，你来我往打起了球。灾区没有乒乓球，小女孩随意找了个球状物品，比乒乓球大三倍，也玩了起来。驻足的救援队队员，也与小女孩们切磋起球技。大家为失去比分惋惜，为赢得一分欢呼，比分的增减，让人暂时忘掉房屋的毁塌、生命的逝去。
夜幕下的卡赫拉曼马拉什，远处的清真寺高耸的尖顶，格外亮眼。当地人介绍，卡赫拉曼马拉什的清真寺损毁严重，但远处那座最大的清真寺比较完好。当地人告诉记者，“在那里祷告，可以抚慰灾难带来的伤痛。”
街边废弃的床垫上，一位妇人戴着厚防尘口罩坐着，脚边是散落的空矿泉水瓶，她摊开一本经书，沉浸在祷告。
（文中Murat为化名）
九派新闻特派记者张盼港 记者徐鸣 发自土耳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