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酒肆猪头肉

2024-05-15 08:45:35 - 媒体滚动

转自:新安晚报

桥头酒肆猪头肉

在大山里转悠,看了半天的山绿水青桃红李白,已饥肠辘辘,发现“秀色”不可“餐”也,即便肚子里孕育了一首诗那又管什么用呢?于是一行人驱车往一个古镇去。

抵达时正是饭点。青石板铺就的街上开着几家小饭店,生意惨淡,众人也不满意。街走完是一座桥,桥拱着腰,两头披挂着葛藤蔓蔓,撩划着水面。桥头有一酒肆,一酒旗在春风里微微拂动,颇有古风,老板娘伫立门口。

别无选择,也要照应下老板娘殷殷期盼的表情。

店面不大,临河靠山,借了水色山光做成了一道动人风景;山谷里屋舍数栋,黑瓦白墙,檐角相连。

同行的一位女士负责点菜,其他人喝茶打牌,也有摄影爱好者悄悄蹑出拍山拍水。当女士说出“猪头肉”,我倒是一怔:淑女模样的她也好这一口?

大凡有一定年纪的人,都有一点猪头肉情结且至今挥之不去。当年猪肉是凭票供应的,一家人珍贵无比的几斤肉票,是绝不会买回一个猪头的,那岂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曾经揣着一张皱巴巴的肉票在寒冬的四更天去肉店门口排队。天微明时,长队蠕动,临近肉案时,连槽头肉都没了,唯有一个大猪头搁在案中央。猪眼微闭,表情生动,像在嘲笑周边一圈欲买不买犹豫不决的人。

一个朋友写过那时过年一大家子吃一个猪头的过程。从年初一吃到十五,卤、烧、炖、炒、拌……最后把骨头里一点点残存的碎肉渣都舔吸得干干净净。猪头吃完了,一家老小也陷入失落与惆怅之中。

日子好过了,猪头肉也成了寻常人家的寻常之菜,有时还作为一道“硬菜”堂而皇之地上席,也不乏受到追捧。最近读文人美食美文,还发现文人喜食猪头肉者甚多:沈从文喜好用猪头肉夹冷馒头;老舍吃猪头肉要伴着卤煮豆腐,白干酒与盐水豆儿;汪曾祺先生则在夏日黄昏,就着猪头肉喝二两酒,拎着个马扎踅到树荫下纳凉;也有人在《猪头肉》中这样写道:“在摊上用几个钱买猪头肉,白切薄片,放在干荷叶上,微微撒点盐,空口吃也好,夹在烧饼里最是相宜,胜过北方的酱肘子。”

一次目睹至今难忘。

数年前一个盛夏傍晚,我在一个小山村闲逛,见一流动卤菜摊至。它是电瓶车改装的,车前有小喇叭叫唤,车后有小柜三格,有卤菜七八种盛铝盆里:花生米、海带丝、卤豆腐干、熏鱼块、卤鸭……体量最大的是半个卤猪头,颜色酱红,肥瘦相当。

一中年汉子从自家屋前场院里走出,显然他刚下地干活回来,袒露上身,下着一肥大过膝短裤,趿着拖鞋,腿肚上的泥痕斑斑点点。他从门口水波微微晃动的荷塘里摘下绿茵茵的大荷叶一张,去电瓶车边拣肥挑瘦,切了八两猪头肉,用荷叶一包,托着就走。荷叶里的猪头肉摊在场院里的石桌上,他进屋取了一坛黄酒、一蓝边瓷碗出来,斟上一碗酒,坐在竹椅上,便吃将起来。不要筷子,指头撮肉;一口酒,一块肉,快意无限,很是享受。他吃得旁若无人,全然不知十余米外我之羡慕。

我并非完全欣赏他的豪放吃相,真喜欢那托底的荷叶,确实比一个餐盘什么的有意思得多,更不是塑料餐盒之类能同日而语的,有一股子古典田园味。我还喜欢包顶市酥(一种糕点)的马粪纸,粗糙淳朴,上面盖一张大红的纸,有一个印章,标明是哪个作坊做的,用麻绳捆扎得有棱有角;还有粗陋实在的腌菜坛子,用来养野花。春天,油菜花、映山红、野月季轮换着,秋天则干脆放一把彤红的朝天椒。它们似乎在美感上都是相通的。

然而,此时桥头酒肆里,猪头肉是装在盘子里端上来的,名副其实的一盘猪头肉。它是用青辣椒炒的。辣椒是土辣椒,按季节轮序长出来的,皱褶明显,非大棚里育出的皮厚肥大光泽明亮的那种。猪头肉从肥的部位切出,厚薄均匀,大小适中。显然没用老抽,颜色恰宜,用了蒜姜,成碎末状。我对这盘猪头肉顿生好感。

点了十个菜,应该说,没有一道失败的:野笋炒咸肉、香椿炒鸡蛋、青炒马兰头、水芹炒香干……皆为田园味道的时令菜,拔头筹的,却是猪头肉。无可非议,否则这肥腻之物,为何首先告罄呢?辣而不烈、肥而不腻、糯而不烂、香而不冲……

餐毕,诸吃客对猪头肉的评价皆溢美之词,大家不约而同地恭维起那位点猪头肉的女士,近于肉麻的吹捧。我则在思考:今天的这盘猪头肉为什么如此好吃?食材、卤制、配料、火候、厨师手艺缺一不可,众人也都饿了,胃口好,渴望肉菜解馋……

一盘好吃的猪头肉真是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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