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黄心夜合 西岭雪山的“长青古树”
转自：成都日报锦观
千年黄心夜合西岭雪山的“长青古树”
用卷尺量一量，古树胸径约两米
黄心夜合粉嘟嘟的花朵，就像初生婴儿的笑靥
大邑西岭的深山里，风过河谷，溪流潺潺新华社图
宋代陈可九《春溪水族图》（局部）
本版撰文冯荣光图片除署名外由冯荣光摄
大邑县西岭镇香房村（现沙坪村）的野生黄心夜合早在2007年就入选“成都市十大千年古树”。2015年，成都市绿化委员会办公室在《国土绿化》上发布的资料称：“野生的千年黄心夜合十分稀有，在四川省也仅有两株”。由此可见，大邑西岭这株黄心夜合在成都市野生植物物种谱系中的确是十分珍稀的自然遗产。
黄心夜合是常绿乔木，在植物分类学科中为木兰科含笑属。在全球范围内，千年野生黄心夜合分布极其稀少。1999年，野生黄心夜合被国务院列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第一批）》Ⅱ级。《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IUCN）——近危（NT）也将野生黄心夜合列入濒危保护物种。
西岭有嘉树
探访大邑西岭的黄心夜合是在春节前夕，成都平原笼罩在雾霾冷雨的低温寒冬里。腊月二十七一早，大邑的朋友杨庆珍发来微信：“龙年新春佳节即至，西岭雪山下的黄心夜合突然鼓起满树蓓蕾，眼看就要吐蕊绽香，距离上次开花已经过去四年了，令人惊喜！”
没想到西岭黄心夜合这么早就开花了，我想，决不能错过难得的花期！于是，第二天一早，我怀着惊喜和好奇的心情，和友人叶竹修一起开车前往西岭镇小河子河谷中的香房村长青电站。
距离西岭镇大约三公里，拐过一道河湾，远远地就能看见山下长青电站淡黄色的发电机房，而黄心夜合则屹立在旁边堡坎砌筑的悬崖上，挺拔秀美、冠盖如云，有着天生的王者之相。
站在公路边长青电站悬索桥头，抬头便能看到粉妆玉砌的皑皑白雪，这就是杜甫吟诵的“西岭千秋雪”。河谷中云烟升腾，风过河谷，溪流潺潺，山林在雾笼云遮的变幻中，显出欲掩还羞的妩媚。虽是水瘦山寒，然而时令立春刚过，黄心夜合似乎已轻轻叩响了西岭雪山报春的大门。
过了悬索桥，迎面就是千年古树黄心夜合。打开手机查看，此处是北纬30.37度，海拔970米。
登上悬崖台阶，一位老婆婆正在逐级扫除石阶上的落叶和垃圾。婆婆姓胡，开朗健谈，我与她闲聊：“老人家，快过年了，您老闲不住呢！是村上安排您老来打扫这里吗？”胡婆婆说：“村上没有安排，是我自己来的。把这里打整干净点，给大家一个方便。”
胡婆婆住在上面坡坡上，对这棵古树很有感情。她说：“这棵树一年四季都是青油油的，三四月份会满树开花。你也是来拜树的吗？这棵树，灵得很……”
黄心夜合生长在大约10米来高的砂砾石悬崖上，树旁是一块巴掌大的小台地，地里长满了荒草。这是四川省挂牌保护的名木古树，树身的铭牌上标明：“编号：51012901334。科属：木兰科含笑属。树龄：1200年。类别：古树。保护等级：一级。”据成都市绿委办资料介绍：黄心夜合高约15米，胸径2.05米，冠径20米。推算这棵千年古树的树龄，大约是中唐时代栽种的。
黄心夜合生长在闭塞的深山河谷，外界鲜有人知晓。在悬崖下向上仰望，更见其高大挺拔。它发达的根系深深地扎在河滩坚硬的砂砾石岩缝里，这些树根紧紧地拥抱着坚硬的岩石，支撑着高大的树身。老树盘根十丈宽，虬枝刺破九重天，千百年来，树与岩石朝夕相伴，如同山盟海誓的夫妻，不离不弃，演绎着大自然的和谐共生。
古树从何而来？如何保持千年不倒、四季常青？据《中国树木志》记载：木兰科属有30多个树种，其中只有7种是常绿种类，具有较强的抗寒能力。西岭黄心夜合是7种常绿树之一，天生的基因就是它体魄硬朗、四季常青的奥秘。
打量这棵千年古树，但见它满树秀叶碧绿，虽是寒冬腊月，其树叶依然茂密，皮革质的叶片修长厚实，犹如涂抹了一层鲜亮的釉彩，清秀发亮，十分养眼。难怪，当地村民祖祖辈辈叫它“长青古树”！因为它健康、长寿、美丽，象征着幸福、吉祥、平安。阴历正月初一到十五，乡间祖辈延续的民俗就是祭拜“长青古树”，树上挂红，祈求平安。是啊，对芸芸众生而言，在新的一年来临之时，祈愿家人平安、幸福、吉祥比什么都重要。
未笑已生春
前些年的夏秋时节，我曾先后两次拜访过黄心夜合，却无缘观赏其盛开的花季。这次是寒冬，遇到黄心夜合开花，我那激动的心情如同黄心夜合一样绽放。
在小河子河谷中，黄心夜合是最早的报春者。西岭雪山还是一派气势磅礴的冰雪世界，然而在幽静的河谷中，黄心夜合的花蕾却在料峭的寒风中悄然孕育。
临河向阳面的那枝大树杈，枝叶悬垂，瀑布般悬挂着许多花蕾，轰轰烈烈，仿佛向世人宣告春天的到来。树上攒成一簇簇的栗红色小花蕾，毛茸茸的，或掩映在绿叶丛中探头探脑，或张扬在树梢枝头打望风景，如同襁褓中的婴儿，俏皮而可爱，令人想到宋人诗句“花中如此粲，未笑已生春”（许及之《含笑花》）。
花瓣在栗红色的苞壳里露出白嫩的脸庞，似有按捺不住的春天的喜悦。再过一段时间，天气升温，这些花蕾就会相继绽开。黄心夜合在植物学中系木兰科含笑属，眼前这粉嘟嘟的花蕊，真的就像初生婴儿的笑靥。
黄心夜合花的花苞与玉兰花相似，苞壳上面长满了毛茸茸的细毛，伸手摸它，如同抚摸暖和舒适的绒毛毯。不同的是，玉兰花蕾为“令箭”型，呈银白色；而黄心夜合花蕾是“胶囊”型，呈栗红色。花开时，这层栗色的“胶囊”被顶开、挤破，随着花瓣的舒张，这层壳逐步脱离花体，飘落地上，化为泥土。
黄心夜合的花苞亦像孕育在“蛋壳”中的雏鸟，它好奇地伸出头，将“蛋壳”撑开，出世时又像一场热闹的裘皮时装秀，有的如美人脱下裘皮大衣，雍容华贵；有的像穿着裘皮连衣帽的小女孩，天真快乐——黄心夜合的花季就是如此生动有趣。
黄心夜合的花酷似含笑花，苞润如玉、含蓄矜持。含蕾不尽开，花开不张扬，如美人含笑而不露，矜持端庄而不妖。南宋诗人杨万里有咏赞含笑花的诗，用来描述黄心夜合含蓄内敛的特性也相当恰当：“半开微吐长怀宝，欲说还休竟俛眉”。
黄心夜合与含笑属其他花种不同之处在于，它是白天花开，晚上闭合，花蕊黄色，因而得名“黄心夜合”，给人以丰富的想象。早上观花，黄心夜合花蕾还是似醒未醒的“睡美人”，露滋润，花微开，散发着淡淡的芳香。午后观花又是不同的景象，温度渐升，冬阳暖照，花瓣半开，如五指莲花，中间显现娇嫩精致的花蕊，宛若观音坐莲，圣洁而端庄。
寒冬腊月，小河子河谷昼夜温差在15℃以上，黄心夜合应是受温差影响，白天开花夜间闭合，既是西岭雪山自然地理环境造就的奇妙生物现象，也是西岭雪山馈赠给人们的一道别致风景。
树下鱼泉美
大邑民间曾流传西岭“鱼泉出鱼”的故事：每年3、4月，黄心夜合树下鱼洞会涌出细鳞鱼（老乡叫细甲鱼），乡人以为神奇，会给乡人带来好运：“丰衣足食、年年有鱼（余）”。民风民俗中信仰强大的力量保护了千年古树，黄心夜合免遭斧斫之灾，得以延年益寿。
关于鱼泉，古人称为“丙穴”。左思《蜀都赋》有云：“嘉鱼出丙穴”，这里的“嘉鱼”，现在的说法就是“冷水细鳞鱼”，生长在水质优良、清澈纯净、具有沙砾地质特征的冷水洞穴溪流中。宋代宋祁有云“二丙之穴,阙产嘉鱼。鲤质鳟鳞，为味珍硕”，可见“丙穴鱼”素来是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丙穴鱼”在成都平原西部邛崃山、龙门山一带山区并不少见，最著名的周公河“雅鱼”，是冷水细鳞鱼的代表；最有名的鱼泉，则是彭州龙门山湔江流域的“小鱼洞”。
“丙穴鱼”素来为蜀人所好。平生喜好吃鱼的杜甫，流寓成都时品尝过“丙穴鱼”，认为此鱼乳白细嫩，口舌留香。他在《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中就有“鱼知丙穴由来美”诗句，一个“美”字，让“丙穴鱼”声名远播。
关于黄心夜合古树附近鱼泉洞的确切位置，当地和外界说法不一。60岁的香房村村民、现西岭雪山风景区水电技工李显伦师傅肯定地回答：“就在黄心夜合对面吊桥公路边。1977年乡上修到小河子的土石乡道，砌路基堡坎，鱼泉洞就填了，现在就没有了……”
李显伦回忆：“我10来岁时就在鱼泉洞口的水潭里捉过鱼、洗过澡。每年春分过后，洞穴涨水，泉水喷涌，鱼泉洞会冲出不少鱼来。洞口外面有个水潭，鱼在水潭里游来游去，村民都要跑来捉鱼。冲出来的鱼背上有花斑点，很稀奇，最大的有十几斤重，鱼的长相就像‘雅鱼’，吃起来肉很细嫩。像这样的鱼泉洞，沿小河子还有好几处。”
清同治《大邑县志》明确记载：“鱼泉口，在县西七十里锯齿山麓，石岩壁立，下临河。岩间有孔，围径二尺许，泉水喷溢。四时不竭，澈底澄清。虽夏秋涨泛，是处仍不混淆。春分以后，旬日间鳞鱼从孔中腾跃而出，至秋分后仍翔入穴中。”可见西岭鱼泉洞并非只存在于民间传说和百姓记忆里，而是确实存在过的美好风物。
复壮傲寒霜
午后，阳光穿过山岭氤氲的雾岚，给黄心夜合披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大邑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驻西岭镇森林扑火队员李成伟陪同我再次来到现场，他告诉我说：“黄心夜合命大，干（死）了两次，又慢慢地活了转来。”
人们敬树为“神”，千百年来，黄心夜合在寂静的河谷中受到当地人世世代代的守护。沐浴着霞光月辉，吮吸着琼浆夜露，滋润着纯净雪水，黄心夜合长得高大英挺，抗拒着自然界的风暴雨雪，巍然屹立，成为名副其实的西岭嘉树。
过去，双河乡（现西岭镇）漫山遍野都是原始森林，植物资源十分丰富，但在20世纪50年代中，此处有许多三四个人合抱的麻柳、杉树等大树几乎被砍光，可能因小河子山路崎岖，黄心夜合得以幸存。
然而，另一场不期而至的人祸，几乎要了黄心夜合的命。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大办小水电”，双河乡的长青电站选址在黄心夜合树下的河岸边，这棵树显然有点“碍手碍脚”，建设方曾经想砍掉它，将机房和办公房屋连成一片，好在最终打消了“动”这棵古树的念头。但是，在机房施工爆破岩石、砌筑堡坎时，黄心夜合的根系遭受了极大的损伤，没过两年，其树枝开始枯萎，落叶、掉枝、断臂，加上蟒蛇般粗的藤萝缠绕，还有其他疯长的寄生物也在争夺营养，黄心夜合一度气息奄奄，需要人类的帮助和关爱来恢复元气和活力。
据李成伟介绍，当时大邑县林业局采取了紧急措施，对黄心夜合进行了一次综合医治，包括向主干空心部分、断臂伤处重新填充塑形，加固支撑、剔除寄生物、打“点滴”输液、配制“营养土”，同时加强管护、巡查、监控。最近两年，又进行了二次加固。经过十来年的“复壮”，黄心夜合逐渐恢复了健康。
李成伟指着树身上一道约两米来长的疤痕说：“前几年它花开得少、开得稀，今年枝叶比往年茂盛，临河这枝花开得多，也开得早，这枝断臂树杈长10米左右，如果这枝不倒，树形比现在还漂亮！”
在严冬观赏到黄心夜合难得一见的绽放，我按捺不住心里的振奋，信笔写下了《腊月二十九喜观大邑西岭镇黄心夜合花蕾初放》一诗：
雪压西岭壮西川，却见黄心报春来。
稚蕾争秀傲寒霜，疑是圣果满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