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地 | 山风里的誓言
转自：中国国防报
从新藏公路0公里处出发，不到一天时间便可抵达喀喇昆仑腹地。这段路程，会让每个经历过的人终生难忘。
进入盛夏，在这条世界平均海拔最高的公路两侧，只能窥见戈壁、冰川、雪山的冷峻面容，与别处的欢腾格格不入。穿行其中，绿色成了最稀缺的颜色，偶有几株骆驼刺映入眼帘，令人心旷神怡。大自然的苍凉与生命的渺小，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平原尽头，群峰绵延。汽车一路攀爬而上，氧气愈发稀薄。不时滚落的碎石块与车窗外近在咫尺的万丈悬崖，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翻过海拔4969米的塞力亚克达坂，眼前豁然开朗。道路一侧雪峰林立，另一侧是静静流淌的喀拉喀什河。顺着墨绿色的河水远远望去，只见一座酷似剑柄的雕塑巍然矗立，那里便是全军海拔最高的康西瓦烈士陵园，长眠着百余名烈士。
记得两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片“生命禁区”，海拔刚到4000米时，眼前便开始天旋地转，陷入高原反应的困境当中。那时，我的心头一直升腾着两句话，一句是要对高原保持敬畏心，另一句是军人不能怕牺牲。
敬畏心自然不用多说，但真的有人不怕牺牲吗？眺望康西瓦烈士陵园，一个可爱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2020年6月，在一次边防斗争中，不满19岁的边防战士陈祥榕突入重围，营救战友，英勇战斗，奋力反击，毫不畏惧，直至壮烈牺牲……”第一次听到这则消息时，我的心被狠狠刺痛。我和他同一年入伍，他比我小一岁。看到他的照片时，只觉得莫名亲切，仿佛他就是身边战友……
走进康西瓦烈士陵园，陈祥榕的墓碑前摆放着种种祭品，其中最多的是橘子，那是他最喜欢吃的水果。阳光映照下，橘子的颜色格外鲜艳，如同他的一片赤诚之心。他写下的“清澈的爱，只为中国”，温暖着冰天雪地的喀喇昆仑，也温暖着每个思念他的人。
青山埋忠骨，山河念英雄。2020年初，一封从康西瓦烈士陵园寄出的信件翻越雪山达坂、穿过河西走廊，来到了我的家乡甘肃省庄浪县孔沟村。信封上写着“孔祥明（烈士）”以及“村委会（转烈士亲人）”的字样，最下面写着寄信人：杨宝民。
这是一封迟到半个多世纪的信。20世纪60年代，孔祥明参军入伍，1962年在一次边境自卫反击战中牺牲。多年来，孔祥明的父母、大哥一直不知道他的长眠之地。信件寄到时，这些亲人已离世。孔祥明的侄女孔明香收到信后，第一时间到家人墓前，告诉了他们这个迟来的消息。
孔明香对于叔叔的记忆，一直停留在房顶一角的那包遗物中，里面有他戴过的军用棉帽、用过的小本子、一把塑料梳子……她最想告诉叔叔的是，家里现在居住的还是以前的老院子，不过已经换了新颜，希望叔叔能化作天上繁星，看看这片他曾魂牵梦绕的土地。
雪域高原，人迹罕至；远离故土，乡音难觅。谈及为烈士寻亲的初衷，杨宝民坦言，自己曾经也是一名戍边军人，能感受到烈士们为国捐躯、誓死守防的决心，同时也更能体会他们在最美好的人生年华血洒河山、不能魂归故土的那份遗憾。
“离开家时，他们大多数才十八九岁，留在这片离天最近、离家最远的土地上，也会感到孤独……”康西瓦烈士寻亲工作开始后，以杨宝民为首的志愿者团队，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退役军人事务厅、南疆军区有关部门大力支持下，已为超过一半的烈士寻到亲人。杨宝民还设立了康西瓦烈士资料汇集平台，持续为烈士寻亲工作发光发热。
如今，康西瓦烈士陵园已成为每一名边防官兵的精神高地。每年都有不少官兵前来祭拜，许多地方车辆经过时，也会鸣笛3声，以此寄托哀思、表达缅怀。
透过烈士纪念碑向远处山脊看去，“弘扬喀喇昆仑精神”8个大字格外醒目。喀喇昆仑神秘的面纱从未被世人揭开，但在她的臂弯里，一茬茬官兵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践行着“热爱边防、艰苦奋斗、无私奉献、顽强拼搏”的喀喇昆仑精神。
“这是一群把牺牲奉献当作幸运的人……也许他们不再回来，但他们的脚步依然铿锵坚定。”几年前，一部讲述喀喇昆仑戍边故事的纪录片在央视播出，听到里面这句台词的时候，我刚刚认识陈俊。
身材魁梧，性格沉稳，脸上两抹“高原红”——在未了解陈俊前，他留给我的印象只是一名普通老兵。在2022年6月的全军主题团日活动中，一封来自喀喇昆仑的《与妻书》让人泪目，这封信的作者正是陈俊。自此，他的故事被更多人所熟知。
当时需要执行紧急任务，作为全团侦察专业教练，陈俊领命出征。上山前，他的双胞胎儿子刚刚出生。来不及抱抱孩子，他就远赴千里之外。
那段时间，陈俊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看得最多的是手机上保存的孩子照片。由于不知道任务何时结束，他在一次给妻子的信中写道：“如果我牺牲了，抚恤金给你；如果我伤残了，离婚证给你；如果我回来了，我会把一辈子都给你……”
任务结束后，陈俊踏上了回家探亲的路途。两个儿子见到他时，第一反应并不是喊“爸爸”，而是颇为好奇地指着他的耳朵给妈妈看。原来，长期“泡”在射击场，陈俊的一双耳朵早已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只能佩戴助听器增强听力……
时至今日，写家书仍是喀喇昆仑官兵每次执行大项任务前必做的一件事。纸短情长，写不完对家人的挂念与笔下的远方；戍边无言，道不尽山河壮丽、人如界碑。
如果有机会到喀喇昆仑，请你一定要去烈士陵园看看那些最可爱的人。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种不出玫瑰，却安葬着无数父母最宝贵的花朵。
如果有机会到喀喇昆仑，请你一定要仔细听听呼啸而过的山风，里面夹杂着戍边官兵最喜欢的几句歌词：“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国，我用生命捍卫守候，哪怕风似刀来山如铁，祖国山河一寸不能丢。”（■崔浩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