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得了“健忘症”
▌毛守奎
原本记性很好的父亲，突然开始丢三落四，常常手里拿着他要找的东西，满屋找，嘴里还不停嘟囔：“刚才还在呀，谁把我的东西拿走了？”一脸茫然。
这样的情形多了，家人才恍然：莫非父亲患了“健忘症”？医生说，记性是一点点变差的，只是没有引起注意罢了。发展到足够严重时，才使大家“突然发现”，这是阿尔茨海默病的表现。
像是当头棒喝，我们震惊了。
细细回想起来，父亲从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出现“忘性大”。但他雷打不动每天两小时的书法练习，让我们把一切异常归结于他的太过专注。
母亲说：“有一阵子了，你爸衣服总穿不好，扣子也是张冠李戴胡乱系着。”母亲总要检查一遍，帮助父亲穿戴整齐，所以我们都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我们一面为父亲的病难过和担心，一面又深感母亲的辛苦和伟大，觉得愧对母亲。母亲患有老慢支，常年咳喘，她同样是需要照顾的对象。但母亲从没有怨言，就像拉扯我们兄弟两个长大一样。
我对母亲说：“您现在是幼儿园园长。”确实，照顾自理能力越来越差的父亲，不比看孩子轻松。母亲眼里含着泪花，笑说：“可比看小时候的你们费劲多了。”心里纵有万语千言，我们也只有默默地拥抱着母亲，借以传达感激和爱。
父亲的忘性越来越大，好在清楚地记着家人。他整天粘着母亲，像小孩认生一样。我想，这就够了。其实，这恰似人生的轮回，父母用艰辛和汗水，抚养我们长大，给了我们幸福的童年；而余下的时光，就让我们用爱和耐心，陪他们慢慢变老，还他们幸福的晚年。
父亲对来访的客人常常张冠李戴，就像他系错衣扣那样。不过他认真的样子，总惹得大家一阵笑。没人笑话他，只是陪他开心。
我们经常陪父母一起做些小游戏。家乡有一种两人合作的儿童游戏，互换位置，巧拍对方手背，旨在锻炼反应能力和反应速度。没想到父亲在这方面反应异常灵敏，让我们惊叹。每当父亲占了上风，他便孩子似的哈哈大笑。母亲老是输，于是气鼓鼓连拍父亲手背，完全置游戏规则于不顾。父亲连声叫道：“犯规，犯规！”大家笑弯了腰。
一天，父亲在院子里捡到一块质地很软的石头，隐隐约约有一点人物的象形。父亲眼睛一亮，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构思创作。俩小时过去，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塑赫然在目。接下来的几天里，父亲拿着他的作品到处炫耀，那感觉就像我小时候得了奖状或者闺女在学校得了小红花一样。“您雕刻的呀，真棒！”见者一边夸一边竖起大拇指。父亲听力很差了，手势简单明了，父亲会开心地收起他的作品。但不等走回书桌前，父亲又会折回来，欣喜地再次向人介绍他的作品，就像第一次介绍那样。大家都很配合，一再表现出惊讶的神态……一次次，父亲享受着被夸赞的喜悦。“父亲是小金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我说。
但我也陷入了沉思。阿尔茨海默病和健忘都是“增龄性疾病”，它是一个进展缓慢的退行变化，到目前为止尚缺乏积极有效的治疗手段，无论对患者还是家人，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随着社会的老龄化，这方面的问题必将愈加凸显。《黄帝内经》开篇就提倡“上医治未病”，提早预防，提前发现，及时干预，是上上策。
面对父亲，我心中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深深的自责中……眼下，只有尽可能地多陪伴、多鼓励、多夸赞，以亲情和爱，呵护温暖他那日渐缩窄变冷的世界。
当我们围着父亲，关心他、照顾他，表达爱的时候，他老人家总是满脸洋溢着幸福，露出灿烂的、儿童般天真的笑容；当我们要出门，父亲总会送到门口，不住地重复“路上慢点，注意安全”，让我们心头涌出暖意，这，是父亲在表达他的爱。
爱与被爱，都是幸福的。张爱玲说：“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是发现你爱的人恰巧也爱着你。”
愿每一个人都能在爱与被爱的交响中，奏出属于自己的幸福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