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演员自述：上海迪士尼玲娜贝儿被拒绝互动背后，是不能发声的小众职业
红星新闻实习记者丨陈馨懿记者丨蓝婧
编辑丨彭疆责任编辑丨魏孔明
绝大多数时候，玩偶演员不为人所知。他们藏在玩偶服之下，不能发出声音，包括咳嗽、打喷嚏。当游客与他们合影时，用玩偶的名字称呼他们，照片中也只显示出一只玩偶。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谁、是男是女、此刻在想什么。
据北京商报援引拇指视频的消息，3月20日有网友称：“居然抱团排挤一位演员！集体拒绝互动，耗时间到下一位演员上来才愿意互动！”
#拒绝和玲娜贝儿互动的当事人回应#与#迪士尼回应玲娜贝儿演员疑遭排挤#登上微博热搜。
玲娜贝儿作为上海迪士尼乐园自创角色，在2021年10月正式“出道”后，斩获了“川沙妲己”“宇宙顶流”等称号，也出现了它的粉丝微博超话、粉丝群。
追捧之下，有粉丝根据玲娜贝儿玩偶裤腿的长短，区分不同的演员。身型较矮的演员，裤腿会堆在脚腕处，因此被称为“堆堆”。而裤腿形似七分裤、九分裤的演员，则被称为“七七”“九九”等。也有粉丝号召，不要区分演员。
“其实我还挺羡慕玲娜贝儿。只有这么高的关注度，才会有人去抠（关注）细节。”玩偶演员赵麓（化名）向红星新闻记者说道，“2016年，上海迪士尼乐园开放，它确实成了国内玩偶演员的行业标杆。”
赵麓在2015年开始兼职做玩偶演员，直至今日。她向红星新闻记者讲述了玩偶演员的工作，并把它称为“魔术揭秘”。以下是玩偶演员赵麓的自述：
身高一米五左右算是优势
不是衣服适应人，而是人要适应衣服
穿玩偶服需要多长时间，因人而异。我见过最快的速度，只要两分钟。比较复杂的玩偶服，也有可能花费20分钟。最好还是找工作人员帮忙，比如系上后背的卡扣、帮忙打结。玩偶服很神奇，服装上的卡扣，穿上后就看不出来了。
在玩偶服里，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就是有点闷闷的，视野会受限。刚入行时我不太适应，特意查了资料，说最大的视野范围是120度。有的玩偶服穿上后，我低头看不到脚，下楼梯需要工作人员引导。穿上服装后，也相当于五官重新长了一遍，得记住耳朵、眼睛的新位置。
甄选玩偶演员有身高要求，要在150厘米左右或者180厘米以上，和大多数人身高不一样。
我自己身高是150多厘米，算是有“身高优势”。身高要求主要看角色的风格。玩偶演员这个职业在日本比较成熟，我知道来自日本的一种说法，大概是身高更矮会显得更可爱。
我在面试玩偶演员前，和招聘方第一个确认的问题是玩偶服的尺码。玩偶服不会区分小、中、大码，而是有适用的身高、体重范围。大多数情况不是给演员量身定做，这是第一道关卡。我们这行不是衣服适应人，而是人去适应衣服。
真正面试时，有的会考验体能，有的会考验即兴表演，模拟互动的情况。网络上说上海迪士尼乐园面试，要穿着玩偶服做150个开合跳。这个说法不算夸张，日常的体能锻炼，我就有类似的运动量，以保持自己的状态。
一场穿着玩偶服的互动结束，相当于蒸了一场桑拿，或者是一场高温有氧运动。
游客“打头”时有发生
工作过程意外因素多
玩偶演员工作时被“打头”，这种事情上了好几次新闻，我自己就经历过。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行为，这是一个尊重的问题。我们平常看到别人，哪怕是别人的宠物，也不会拍打对方的头，为什么看到玩偶会这么做呢？
在玩偶服里，被人拍打头部就会听到很大的“咚咚”声，我没有脑震荡，但是不舒服、很吵。所以我会比较谨慎，主动远离看起来比较有攻击性的人。比较体贴的活动方，在“打头”事件发生后，会有工作人员立刻拉开我和游客的距离，再询问我的身体状况。
在我看来，这份工作中的意外因素很多，安全意识是第一位的。像是中暑，其实不一定只发生在户外高温的情况。有一次，我参加的活动在直播间内，室内温度是27℃左右。但光是聚光灯打在身上，我就感到体内有一种闷热的疲惫感，身体温度在升高。我没有下场，是在舞台角落晃动了一会儿，试着找回平常身体散热的感觉。感到好些了，又继续工作。
此外还有扭伤、摔倒、劳损的风险。这个职业尤其要注意对腰部和关节的保护。有同行在表演时太投入，把腰部扭伤了，要去医院。我和朋友开玩笑，也会把“扭到腰”挂在嘴边，算是一种警示。因此也有人说，这个职业是“青春饭”。
在每一次演出前，我都和工作人员约定好求救手势，因为角色不能发出声音。我为了防止自己在工作中打喷嚏、咳嗽，向同行请教学会了技巧。但具体怎么做，我不能告诉大家——说起玩偶演员的具体细节，有点像“魔术揭秘”。
玩偶服就像魔术道具，玩偶服也许未来还会有技术进步，但核心还是演员这个“魔术师”的技巧。
玩偶演员也是演员
需要熟知角色的性格特征
我是90后，第一次做玩偶演员时，还在读大学，是2015年。我本身就比较喜欢动漫，参加了一个动漫同人展，有位朋友在找人扮演玩偶，我就去参加了。当时对玩偶演员也不太了解，觉得只要有个人穿上服装、杵在那儿，就行了。
现在，我可以把玩偶演员分成不同的类型，比如互动型，主要是和观众合影、拍照、互动；再比如舞台型，就是要在舞台上进行表演，都会有“演员”的成分。除了主题乐园，游戏公司举行路演活动也会需要玩偶演员。
对我来说，网络上很热门的那种穿上青蛙服装去摆摊，算不上是玩偶演员，因为这个青蛙没有人格，也没有角色的设计。玩偶演员需要表现好玩偶，模仿玩偶角色的性格特点，行为要有据可依。有的游客把玩偶演员称为“内胆”，我以前不太喜欢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一个热水瓶。
玩偶演员，整体工作流程和演员差不多。一场活动，下午2点到5点安排玩偶出现、与游客互动，我就得在上午8点多到场，清点道具、熟悉走位，还要热身或者恢复体力，等到中午休息后，再穿上玩偶服。业绩考核分成几部分，包括角色还原程度、和工作人员的配合、现场观众气氛。表演结束后，我会收到考核结果。
我不会去挑选扮演的角色。每次扮演玩偶前，我都需要阅读、学习角色的资料。有一次，我扮演游戏里一个吝啬的角色，我在上场前几天才下载了游戏。到了现场，观众直接叫我扮演角色的名字，笑我很“抠门”。我反而有点恍惚，观众和角色是熟悉的朋友，好像我才是那个陌生人。
小朋友很有趣，他们会慢慢地抱着我，或者认真地牵起我的玩偶服小圆手，接着就黏着我。我记得我曾经扮演过米米（化名，角色名），有个小朋友一直在揉我的手，就在我觉得马上要穿帮、他快摸到玩偶服里的骨骼时，他大声地向大家宣布：“他就是米米，我确认过了！”
上海迪士尼乐园成为行业标杆
希望演员与观众形成良性互动
我还挺羡慕玲娜贝儿。因为有那么多喜欢玲娜贝儿的人，所以才会有人去抠细节，发现不同的演员扮演时会不一样，不愧是“宇宙顶流”。
对于有的同行来说，会比较在意游客的评价。我也会去网络上搜索合影照片。在网络上，看到穿着玩偶服的照片，确实能认出是不是同一名演员，就像大熊猫的粉丝能分辨不同的熊猫一样。
以前也没有玩偶演员这个说法，招聘方会直接说“缺一个玩偶”。2016年，上海迪士尼乐园正式开园，成了我们行业的标杆。玩偶演员现在算是一种小圈子的职业，职业内的人会经常交流。
玩偶演员的报酬，相当于体力劳动者的收入。兼职项目的差距很大，一天的报酬从3位数到4位数不等。平均值折合成月薪，再估计项目的频率，达不到上海2021年平均月工资（11896元/月——上海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关于本市2022年度社保缴费基数上下限的通告》）水平。全职玩偶演员如果能达到平均月工资水平，我认为就挺好了。
因为劳损的原因，也许未来我会转行。目前我还在从业，是因为依然觉得这很有意思。
要成为玩偶演员，我想注意安全、完成演出就行；而要成为优秀的玩偶演员，最重要的是坚持锻炼身体、保持演出热情。
希望观众和玩偶演员能够良性互动，关注演出本身，给予角色掌声，未来也会收获更好的演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