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月亮还是六便士,是很多人都会遇到的困境
“满地都是六便士,而他却抬头看到了月亮。”英国小说家毛姆创作的长篇小说《月亮和六便士》,讲述了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思特里克兰德人到中年,事业有成,却为了追求内心隐秘的绘画梦想,突然抛妻别子,离家出走。在新书《文学中的人生进化课》中,文学教授杜素娟与心理咨询师史秀雄通过《月亮和六便士》这部经典的文学作品,探讨理想与生活的辩证关系,而经典的文学故事,“为没有后悔药的人生,提供了纠错的力量”。
杜素娟:我把这个故事抽出来,给大家重新讲一遍,我们就会知道这个伟大的画家的故事其实是每一个人的故事,非常普遍的故事,并不只是一个艺术家的故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从另一个侧面来讲:有一个小孩子,小的时候特别爱画画,他很想画画,但他父亲说不行,学画画不能活,挣不到钱,所以他的父亲就逼着他去学了商科。于是这个年轻人就学了经济,最后成为一个证券经纪人。这份工作他一点都不喜欢,但是他没办法,为什么呢?他23岁那年遇到一个姑娘,20岁,很可爱。两个人,一个20岁,一个23岁,基本上是在还不太确定为什么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因为人在懵懂期,还不知道这份不喜欢的工作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他遇到了这个姑娘,挺喜欢的,就向这个姑娘求婚,两个人结婚了。
结婚以后他发现一个问题来了——他得养家。养家的过程当中,他慢慢30岁了,这时候他发现了自己为什么不开心——因为做的是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但是问题又来了,他不能变了。为什么?他们结婚第二年就生了孩子,有两个孩子需要养,孩子们需要读书。那怎么办?他只好在他这份不喜欢的工作里面一直干到了40岁,人都快“淹死”了——他用了这个词,在这样的生活状态当中他都快“淹死”了。然后怎么办?我们来看他在生活当中的表现,大家能体会吧?这种体会太多了,对不对?
史秀雄:你会觉得每天的生活都很没有意义。哪怕是待遇、各方面的条件都挺好的,但是你依然会觉得这一切一点儿都不值得。
杜素娟:你看,我刚才讲的这个故事,就是思特里克兰德的故事,这是艺术家的故事吗?我觉得不是,是生活的故事,是人生的故事。我们很多人都遇到了这样一个困境,它要讲的只不过是我们该如何对待这个困境。
实际上,思特里克兰德前面40年的人生,都笼罩在我们一点儿都不陌生的一个问题上。就是我们对人生的想象。我们以前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一个人怎么样生活是安全的,怎么样是幸福的,我们慢慢地演化出一套固定的标准。像思特里克兰德走到40岁才发现,他这样的生活让别人觉得他很幸福。有这么几个依据:第一,工作很好;第二,有一个很贤惠的妻子;第三,儿女双全;第四,社会地位很高。当时的英国伦敦就是有这样一套价值标准,所以大家认为思特里克兰德过的是一种很幸福的生活。
那么思特里克兰德感到很痛苦是因为他有了一个新发现:不对,幸福的概念不是这个,而是我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得过上我想要的人生。他刚出场的时候非常不开心,他妻子根本不了解他,就认为自己的丈夫是个很无趣、很乏味的人,家里来了很多名流聊天,他就坐在一个角落里一声也不吭。包括这个第一人称的“我”看了之后都觉得,这个家伙好土啊,好笨啊,配不上他的妻子。他其实就是不开心。为什么呀?他内心有一个梦想,那么多年,他真正喜欢的就是画画,而且他认为那是他的天赋。我们看整个故事,其实他是对的,但他很可惜。为什么后面他很惨烈?不是因为他学了画画,而是在于他最初的选择是错的,最初的那个选择让他的人生惨烈。
我们可以反过来说,小说里面有个对照性的人物,就是施特略夫。施特略夫就比他幸运,小的时候画了几幅画,他的父母就觉得儿子是个天才,送他去画画了。所以施特略夫就过得比较平稳。他虽然没天赋、很平庸,但他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面过得挺好,觉得自己很幸福。他不会像思特里克兰德这样,经历一个人生的断崖。施特略夫这么没天赋的人,学了画画以后反而过得很好。但是你看我们的主人公,他有那么高的天赋,却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他的人生太别扭了,别扭的人生不能过。
史秀雄:我们得先考虑生计的问题,先养活自己,满足一些社会的期待跟职责,然后再去考虑理想的问题。
杜素娟:放到日常生活当中,假如说从思特里克兰德身上我们能得到什么样的经验,我倒觉得,我们在教育的过程当中,有一种思维方式是比较危险的。就是我选择一个专业,要么只能有谋生的内容,要么只能有兴趣的内容。我们会发现西方的青年在选择专业的时候很有意思,他们一定是选择一个能让自己活下来谋生的,然后再选择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什么概念呢?谋生很重要,保留一份兴趣也很重要。没有必要说,我一定要用兴趣的方式去生活,这个我们有的时候的确做不到。
但是我觉得,在不确定哪个是自己的兴趣的时候,可以选一份谋生的工作,然后呢,有一个兴趣,不一定让它变成专业。我举个例子,像村上春树,他是想要成为一个文学家,但是他也得先开个酒馆。他在开酒馆的过程当中,用业余的时间来写作,等他的写作成功了,再放弃原来那个谋生的方式,来从事他的兴趣。其实就是双轨制,甚至多轨制。现在经常说“斜杠青年”,我就提倡这个概念,斜杠青年可以避免出现思特里克兰德这样的悲剧。
史秀雄:你得把这个火种继续保留着,不让它完全熄灭,在你的内心生活中有一点空间。但我的感觉是,有的时候人们——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种自然的倾向——会想要把这两件事情对立起来。
杜素娟:我们往往会遇到一个困惑,就是我追求的理想有的时候是不太利于谋生的。它不是那种很能得到“六便士”的,可能不容易“变现”,不能够支撑我的生活。所以呢,我们会有一个很完美的想象,好的人生应该是我做的那份工作、我学的那个专业,正好是我最喜欢的。我们都发自内心地希望,每个人都能够得到这个境界,但其实现实生活当中我们做不到。有的时候是不得不选择一个更利于谋生的专业,但是呢,不太喜欢,有另外一份爱好搁置在那儿。有的时候则是因为错误的选择——我以为是自己的兴趣,但是搞着搞着不喜欢了。
史秀雄:你说这个状态会不会也有一个时间的维度?也许我们在相对年轻一点的时候,比如对于大学生,或者对于刚毕业的年轻人来说,这个阶段你确实没有什么,不管是外在物质上的积累,还是内在的信心跟阅历的积累,好像你不得不依赖社会的体系、制度和机构去得到一定程度的安全感。但我们听到的很多故事都是:一个人可能干了一辈子什么事,到了四五十岁,突然要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勇气也好,追求理想的决心也好,它不会一辈子都是一样的,你不会一辈子都那么惧怕追求理想。甚至对于有些人来说,真的可以先稍微积累一下,20岁出头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跟决心去追求理想,可能真的是没胆儿。思特里克兰德不也是40岁才有胆量豁出去嘛!所以我觉得,这也是一个需要积累的过程,只是说这个小火苗你不能让它灭。
杜素娟:对。首先,要找到你的小火苗;然后呢,如果非常不幸,你的火苗不是你的专业,不是你用来谋生的那条路,那你要带着它。
(摘选自《文学中的人生进化课》,内容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