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巴结灶神的“花样”祭祀法
《风月同天》 侯印国 著
甘肃人民出版社
中华文明的起源,并非一地一端,而是“八方雄起”,这些如群星一样的文明,经过交融合流,最终都依附于同一个主流,形成我们独特的文明。中华文化漫长的演变过程经历着纵横两个尺度的文化交融,横向是各类外来思潮的影响,本书关注的重点则是纵向的历程,即中国古代文化变迁中的文化融合与碰撞问题,涉及主题从与人们生活相关的饮食到节庆。本书不同于那种宏大的叙事,而是着眼于古人生活日常,选择从文化变迁的细节来观照历史,这种边缘文化史为思考当下社会文化碰撞提供了一个别样的切口。
和古代很多民间信仰中的神灵一样,灶王神的来源并不简单。先秦时候很多人认为灶神就是火神,也就是祝融。但问题在于,火神这个头衔也有不少竞争者。也有很多人认为,灶神确实是火神,但这个火神乃是炎帝。
这个说法的源头大概是在《淮南子》,提到“炎帝作火,死而为灶。禹劳力天下,死而为社。”高诱注:“炎帝、神农,以火德王天下,死托祀于灶神。”但是炎帝的地位太高,普通人家的灶事又实在过于寻常,所以有很多人提出反对意见,这个说法在后代渐渐式微了。
我们可以从文化发展的角度来看灶神与火神的关系。在掌握火之前,我们先民实际上处于“茹毛饮血”的饮食状态。
《礼记》追溯当时的生活“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增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衣”。人们和其他动物的生存状态并没有太大差异。这种饮食方式导致古人疾病频繁,寿命短暂。《韩非子》说:“上古之时,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肠胃,民多疾病。”
先民对火的掌握,最早的应用就是在饮食领域,火为人们带来了与茹毛饮血时期截然不同的食物。《释名》说:“灶,造也,创食物也。”这种全新的饮食生态,其实就是“灶”。人们将火神与灶神看作是同一个人,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灶的出现当然在火的掌握之后,但从考古来看,古人使用灶也极早,20世纪80年代,考古学家曾在陕西省宝鸡市福临堡仰韶遗址中发现了非常精巧的釜灶,这说明至少在仰韶文化时期,就已经有灶在使用了。
古代有种司命神的信仰,这些神灵居住在人间,负责对人间的监察。到了魏晋时期,道教徒开始把司命神和灶神联系到一起,葛洪在《抱朴子》里说:“又月晦之夜,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根据王国维先生的考证,唐宋时期,司命和灶神就彻底合二为一,灶神记录善恶上天告状的职能彻底固定下来,著名的《太上感应篇》就将灶神称为“司命灶君之神”。清代的《敬灶全书·真君劝善文》中的灶神“乃东厨司命,受一家香火,保一家康泰,察一家善恶,奏一家功过。每逢庚申日,上奏玉帝。终月则算,功多者,三年之后,天必降之福寿。过多者,三年之后,天必降之灾殃”。
为了讨好灶君,让他能够“上天言好事”,古人们想出各种各样的法子。
方法之一就是迷醉。《东京梦华录》记载腊月二十四日这天,人们“以酒糟涂抹灶门,谓之‘醉司命’”。大家把酒糟涂抹在自家灶门口,希望能够让灶神醉醺醺上天,因而忘记说自己坏话。喝酒往往误事,这是古往今来人们所共有的教训。所以佛陀便要求出家弟子不能饮酒,在早期翻译为汉文的《佛说出家缘经》中,特别指出“饮酒有三十五恶”,把喝酒的坏处总结为三十五条。但聪明的古人居然发现了酒在迷醉灶神这一方面的妙用,范成大《祭灶词》里便说:“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由此或许也能窥见中国人对酒的某种社会学态度。
方法之二则是嘴上抹糖。宋代以来的祭灶活动,必不可少的祭祀品就是蜜糖或者甜食,这显然是希望灶神能够多吃甜食,上天后“甜言蜜语”。南宋吴自牧《梦粱录》记录的贡品有能粘住牙齿的“胶牙饧”,范成大《吴郡志》说:“二十四日祀灶,用胶牙饧,谓胶其口,使不得言。”南宋末年周密《武林旧事》的记载里有“花米饧饵”“糖豆粥”,把这个叫作“口数”,就是为了讨好灶神。明冯应京《月令广义》说:“别具小糖饼奉灶君”,明刘侗、于奕正著《帝京景物略》说:“二十四日以糖剂饼、黍糕、枣栗、胡桃、炒豆祀灶君”,田汝成辑撰《西湖游览志余》说:“十二月二十四日,谓之交年,民间祀灶,以胶牙饧、糯米花、豆粉团为献。”这些甜点贡品,都是延续了这一传统。清代直到民国,这一法子依然得到保留,以至于鲁迅先生在1901年《庚子送灶即事》这首诗中有“只鸡胶牙糖,典衣供瓣香”的描述。
方法之三是贿赂交通工具。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说,这一天要“帖灶马于灶上”,灶马就是一种刻印有马的纸张,目的是为灶神送一匹可以上天的马,通过赞助交通工具的方式,希望换取灶神的美言。到了明代,人们连这匹马也开始贿赂,冯应京《月令广义》说这天“具黑豆寸草为秣马”,《帝京景物略》记载“以糟草秣灶君马”。在清代,人们依旧“乐此不疲”,清初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记载人们在这一天“饲神马以香糟炒豆”,清末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说:“糖者所以祀神也,清水草豆者所以祀神马也。”
在清代,整个祭祀流程已经定型,顾禄撰《清嘉录》卷十二里的记载最为全面,“俗呼腊月二十四夜为念四夜,是夜送灶,谓之送灶界。比户以胶牙饧祀之,俗称糖元宝。又以米粉裹豆沙馅为饵,名曰谢灶团。祭时妇女不得预。先期,僧尼分贻檀越灶经,至是,填写姓氏,焚化禳灾。篝灯载灶马,穿竹箸作杠,为灶神之轿,舁神上天,焚送门外,火光如昼。拨灰中篝盘未烬者,还纳灶中,谓之接元宝。稻草寸断,和青豆,为神秣马,具撒屋顶,俗呼马料豆。以其余食之,眼亮”。
灶神信仰的积极影响,在于其鼓励人们多行善事,莫存恶念,因为一举一动,都有灶神监督,还会一年一度上报天庭,定功过、降福殃。这一信仰不仅在我国影响深远,也传入了周边汉文化圈国家,韩国、越南等地灶神信仰也一度是全民参与的重要信仰活动。随着时代发展,各国的灶神信仰都在逐渐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