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台历
□王优
太阳早早爬上来。
起床的铃声在校园里回荡,非毕业班的师生已经离校。偌大的足球场里,淡淡的晨雾在温柔的初日里飘移,仿佛笼着轻纱的梦。沥青跑道空寂着,绿茵场空寂着。树下的石阶上,再不见晨读的身影,仅几只鸟雀颠着小爪子,跃跃然,啄来啄去,又新奇又欢快。校园里空荡荡,橘猫伏在花钵旁,微眯着眼,一副沉思的样子。走过去,轻唤几声,它抬眼瞥一下,不是旧识,便掉过头去,盯着旱金莲继续发呆。
毕业班的文科生去了新考点。理科班的集中于平房区,教学楼就底楼两个班的毕业生。往日里沸腾的大楼一下子静下来,沉默于绿树巨大的浓荫里,若奔腾的河水突然止步,拍岸惊涛瞬间凝固。
6:50,读书声响起来,陈老师站在门口看过来,郑校踩着晨光走过来。
书声如沸。读写,勾画。没有人抬头,没有人歇口。阳光照过来。窗棂上,蜘蛛网千丝万缕,每一缕都金光闪闪。一夜未眠的蜘蛛,不知此刻坐在哪一处小憩。
站在讲台上,朗朗书声,潮水一般起伏。课桌左上角的百日倒计时台历,已然翻至印着数字“2”的页面。今日是奋战的第99天,还有两天,就将践行诺言,再过两天,许多学生命运的走向,便逐渐大致明晰。当然,未来蕴含着无限种可能,仅凭一考还不能定终生。“2”下印了两行字:坐以待毙的人相信命运,心中有光的人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所以风雨兼程；相信命运,所以忐忑也坦然。每个人能做的,不过尽自己所能,去探寻遭逢属于自己的不可捉摸的命运。
在教室里来回走,鲜有学生问问题,便也提了书来读。读《秋江送别》和《送柴侍御》。谁谓波澜才一水,已觉山川是两乡。读几句,这些字总是不往心里去,便不再读。最后的晨课,不管怎么着,心里都是有点波澜的。
诵读,抄写。每个人都专心致志,每个人都分秒必争,没有人东张西望,没有人无精打采。靠窗的男生严,用黑色胶带压住额前的发,端坐着,朗朗地读,哇哇地读,声音响亮,神情专注。过道边的亮,耸着两肩,抖着一腿,这个微胖而羞涩的男生,声音的频率和腿抖动的频率基本保持一致。小巧玲珑的勤边读边写；沉稳端庄的蔓一边读,一边用不同颜色把作文句子标示出来。看过一段视频,高考前夕,记者对衡中学生晨读的暗访。镜头中,每个人都全神贯注,整个晨课,沉浸于阅读中的学生,几乎保持了相同的姿势,书声如蜂朝王,嘤嘤嗡嗡,不绝于耳。当时有些震撼,而眼前的情形,一点儿都不逊于那样的场面。
早餐时,见食堂前楼梯口立了一块广告牌,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学生提着早点匆匆而过,有学生绕来绕去,指点评说。致敬青春,怀念过往,庆幸与感恩,期待与祝福,文字和画面既矫情又煽情。本来沉抑着的毕业气息忽被搅动了,如沼泽里沤着的青草秸秆,汩汩地冒着气泡。
越过各式签名留言,看到这样一段话:毕业,是一个沉重的动词；毕业,是一个让人一生难忘的名词；毕业,是感动时流泪的形容词；毕业,是当我们以后孤寂时候,带着微笑和遗憾去回想时的副词；毕业,是我们夜半梦醒,触碰不到而无限感伤的虚词。若干年后,假如我们还能够想起那段时光,也许这不属于难忘,也不属于永远,而仅仅是一段记录了成长经历的回忆。
(本文作者为高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