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中央大街

2024-06-06 06:50:12 - 媒体滚动

转自:黑龙江日报

我与中央大街

□来勇勤

世间每一条你走过的街路,都在丈量着你生命的长度。走在那些融入生命的街路上,会听到悠远岁月的交响。铺满面包石的哈尔滨中央大街,更像绵长的键盘,演奏着每一位行者人生的乐章。

这条街上最温馨的一幕永难忘怀。二十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春节,哥哥和弟弟回家探亲,父母与我们兄妹,全家六口人,从文昌街乘3路无轨电车来到中央大街。先在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又到饭店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然后漫步在落满白雪的街头。

这是我们独自闯荡世界后全家唯一一次全员出游。父母舍近求远,把这次隆重的家庭活动选择在这里,足以看出他们对这条街的喜爱。雪后初霁,街两侧一座座欧式建筑多姿多彩的穹顶直抵蓝天,童话般美丽。冬日的阳光照拂在脸上,温暖入怀。当时我也是从外地返哈不久,妹妹过后也将会到林区去。父母此刻心里想的,肯定是亲人们的天各一方。

走在中央大街上,身边都是故事。我在哈尔滨量具刃具厂当大修钳工那些年,每逢夏季的厂休日,都是乘2路公共汽车,从南至北,全线驶过这条街,到达终点松花江畔游泳。然后再从北至南,游走在这条街上。一帮师兄弟们,脚上穿着每人仅有的一双当时最流行的青年式皮鞋,脖子上翻着时髦的假白领,这是出于对这条美丽街路的敬意。

我们常逛东风商场、妇儿商店。当年这条街上最大的商家道里秋林公司,更是必到之地。那欧式的大橱窗里站着塑料的俊男靓女模特,雕花的大堂里总是香气飘荡。楼上楼下走过一趟,感觉神清气爽。后来听说,我厂锻造车间一个青工的长辈曾是此店公私合营时的资方代表。他所在的锻造车间是全厂唯一比我们机修更脏累的车间。真没想到,那个比我们工作服上油污更重的家伙,祖上曾那么阔。

中央大街辅街西十二道街上,当年有一个门面很小的古旧书店,我在那里买的第一本书是有关钣金的小册子。当时听师傅说,一个好钳工要能手工做出钳子一类的工具。太难做的物件我没做过,只是参考此书手工做过一个镶合页带拎手的厚铁皮工具盒,喷上灰色的金属漆很漂亮,每天干活都要用到。

特别是我还在这里淘到一些早些年的中学数理化辅导资料,这是当时在其他书店都买不到的宝物。几年里常看这些书,对我后来考上大学起了重要作用。大学四年,几乎每个星期日都要逛书店,路线总是先在市内几家书店走上一圈,最后到达这里,埋下身子仔细翻弄,搞得满手黑灰也不在意。我曾淘到不少珍贵的早期文化史料,更接近历史原貌,价廉物美。

我与中央大街更亲密的接触,是在大学毕业的第二年。我在单位分到了房子,一位老职工串出的一室合厨,在这条街辅街的西四道街上。那是一座原本极漂亮但年久失修的欧式楼,就像一位现已满头银丝的老妪,依稀之间仍能辨出当年的名媛风韵。处里的两位老处长一起帮我搬家,全部家具是一个铁管床、一个折叠饭桌和两个方形木凳。屋子在三楼顶层,一个大套里有八间屋,还住着刘婶、蒋姨、沈姐和大英共五户,都是诗礼之家。楼下住着一位自强不息的著名盲人女高音歌唱家,和她后来成长为当红歌星的一双儿女,但几年中从未在楼里听到过他们的歌声。也许他们不愿惊动邻居,更习惯于默默在心里吟唱。这一家人的事迹成为邻里励志的美谈。生活在这里,才深刻地感受到老街优良的人文环境。

我们每天晚饭后都要到中央大街散步。当华灯初放,光影溅落在铮亮的花岗岩路面上,遍地生辉,似与星汉相接。满眼琼楼玉宇,仿佛身在仙境。在著名的百代照相馆原址,爱人说起,她上小学时跟家人来这里拍合影,摄影师主动提出给她拍了一张单人照。那张戴着红领巾的照片被放得很大,并着上了颜色,挂在了橱窗里。如此说来,我们家也是曾给中央大街添过彩的。

这条街是一条世界知名的街,我有幸一度参与过这里的管理工作。不惑之年,我到道里区挂职,办公地点就在中央大街南端的经纬街旁。那两年多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会走在中央大街上。这条近三华里长的老街,汇集着文艺复兴、巴洛克、折中主义、新艺术运动和古典主义等风格的历史建筑65栋。虽然历经风雨,但都幸运地存活下来,街区的几辈居民和管理者都见证了它们顽强的生命力。时代在延续和发展,这里形成了一个区域乃至一座城市商贸的引擎。

忘不了的是1997年,这条街99岁那年,为建设步行街,全区协力开展改造工程,清理陈年积累的赘物。我负责联系一小块儿路段,与同事们一起,逐家走访,耐心恳谈,并直接参加劳动,在那些不知疲倦的日夜,用汗水和心血换来老街的新颜。

后来搬过三次家,前两次都是住在与中央大街执手相望的视线里。第三次搬离得远了,远到在水一方,这才感受到对老街那份深深的留恋。家人时常回忆起当年在那里生活的往事,哪怕是一点一滴,都觉得十分可贵。有很多次还曾设想,将来有机会再搬回故地,重续前缘。好在此时已经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便时常花费一个小时的车程,赶去与它相聚。

我已不再进服装店,因为家里衣橱中几套曾把自己打扮得像模像样的正装已成鸡肋,只要有几件休闲服便足以迎接未来的日升日落。书店也不常逛了,青年时淘书解决精神饥渴,中年时藏书感到心灵富足,如今看着家里险些被挤爆的书柜只有慨叹,恐怕加上来生也读不完了。每次走在老街上,能牢牢吸引住眼球的多是美食。华梅的果脯面包,老上号的粉肠和松仁小肚儿,还有马迭尔的奶油冰棍,都是常要购买的。坐在街旁香樟树的浓荫下,面对华美的景致,想到往昔最钟情的是这里的春花秋月,而今天闻着老街食品的清香,终于人间清醒,这才是中央大街的味道。有外地观光客问我,在这条街上,什么美味最应该品尝。我告诉他,窗口前排队人数最多的那些商亭食品即是。

望着街头经年涌动的人流,那是城市不竭的血脉。我在其间度过的时光尽管算不得老街百年史诗中半个音符,但对一个人来说,应是生命中的一首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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