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孩子找时间

2024-07-06 14:36:10 - 北京晚报

▌王小柔

人类在生命初始阶段会不停发问,基本你掌握的一律不在考核范围内,孩子张嘴就超纲,比如为什么鸟能长出五颜六色的羽毛,而我不能?每个动物都有膝盖吗?揪树叶子,树会疼吗……别看大人在这些问题面前“卡壳”,我们抛出去的问题倒是能被孩子的思路轻易接住,比如你问为什么不愿意上幼儿园,答:因为我们幼儿园菜里的茄子是圆形的(茄子是圆的还是长条的,跟上学有直接关系吗);你想有弟弟妹妹吗?答:我妈妈太懒,不生(勤快人都生孩子吗);以后想当什么样的人?答:要一直在地上爬(这是什么神奇职业)……

问答,是每个人的“成长简史”,记录着生命进化过程,提问者似乎只是对提问痴迷,答案对不对能不能理解,他们并不在意。孩子们像教练员,把球频繁朝你扔过来,你接得住或接不住,都是一种训练。我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决定把球捡起来,进入孩子的思维,和他一起重新认识世界。

拉开序幕从认识时间开始。对哲学终极问题“我从哪来”,我是有所准备的,把衣服一撩,露出小腹上一条浅浅的疤,像一个减号,它给我的生命做了有迹可循的加法。这个答复似乎是说得过去的,当儿子土土用手指头抚摸伤疤的时候问:“你还能生出什么?”我又不是抓娃娃机。我告诉他,我把唯一一次机会用来生他了,儿子一点儿没有感激的意思,接着问:“我们之前的之前是谁?”

面对这样的提问,看过的一切虚构类小说都用不上,拿创作经验骗孩子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尽管市面上有很多给孩子看的“简史”,我还是选择了一种最笨的方法,带着孩子去找时间。

时间首先出现在博物馆里。一个在20世纪80年代河南发现的陶罐静立于一束射灯灯光下,它装着九千多年时间。大约在13500年前,这个河南村子里的人们就已经会用葡萄、山楂、大米和蜂蜜酿造令人兴奋的饮料了,所以,白炽光下的陶罐里曾经装着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酒精饮品。孩子对这个罐子很着迷,他想知道这是哪来的,为什么别人能挖到而自己挖不到。我用卡尔·齐默的《演化的故事》把孩子从对考古学的痴迷中带入自然科学领域。恐龙化石总比楼兰干尸更温暖,进山找石片总比看古墓挖掘更坦然,人类太年轻,夹在石片中的蕨类植物化石要远远比咱们成熟得多。

我给孩子配备了地质锤,重23公斤,一只手举着费劲就俩手一起来。小小的石片从山体处脱落,孩子问,为什么我像雷神一样厉害,石头那么轻易就碎了?掏出书,我来念。因为三亿年前这里曾经有大量淤泥夹裹着植物、动物把时间定住了。陆生植物化石,如脉羊齿、楔羊齿、科达树和鳞木等像书签一样拓印在石片上,此外,红黏土中,还会有大型哺乳动物化石和啮齿动物化石。当孩子单调的地质锤和山体发出清脆的撞击,每一下都很轻,我知道他害怕破坏有可能出现的化石,当一小片石头掉下来,他马上把地质锤挂在肩头,双手捧着石片仔细揣摩,做好标记悉心收藏。那不是一片小石头,它是曾经活着的证据。

时间的概念一下被抻拉成线轴,看世界的视野忽然辽阔了。

虽然在书里有清晰的图片,在博物馆里有摆好的化石,但当你进入自然现场,哪怕发现一点残缺的夹杂着叶脉的黑色石片都会让孩子激动不已。我后来买了大量关于地球演化的书和孩子一起共读,我也才开始认真地审视我们的世界。敲开凝固的时间,寻找亿万年前的故事。

比如一种叫三叶虫的动物。那些“肋骨”构成了它背部柔韧、富有弹性的盾甲。它的眼睛像一对闪闪发亮的宝石。三叶虫在2.5亿年前就灭绝了,但在那之前它们像甲虫一样繁盛丰富、数目众多。我们看到的那只三叶虫曾在海底四处爬行,死后既没有腐烂,也没有成为细菌和食腐动物的美餐,而是被慢慢变厚的淤泥掩埋,经过一系列矿物学变化成为一个保留原来模样的石头。它埋在那里,一过就是千百万年。在地球历史的这段时间里,大地上出现了恐龙;恐龙长出了羽毛、飞上了蓝天。埋藏了三叶虫的沉积物从海底拱起形成陆地,继而又抬升形成起伏的山脉;山脉被风化侵蚀,变成了平缓的山丘。又是几百万年后,这些山丘上到处都是身上没毛、双腿行走、挥舞着锤子的小猿人。

寻找化石,只是敲开一块块石头吗?当然不是,它是一道时光之门,把远去的生命和我们自己的连接在一起。每一次相遇,都挺感动的,你不知道两三亿年前的某一天地球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们被定格于此。你让它们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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