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老木船屁股为啥是歪的？
□陶灵
乌江为川江右岸支流，峡谷连绵，通航河段平均每公里有一个滩，水急浪高。为了经受起恶浪的拍打，过去造船的时候，都要把船板加厚，达五厘米以上。这是内河木船中少有的。用作船板的材质也坚硬，为柏木、红椿、枫香树种。这种船取名厚板船，一般长20米，宽4至6米，载重25吨左右，上水时最多装19吨。
厚板船不仅船板厚，而且把船头和船尾造得很翘，行船时，浪就打不进舱里。这种设计合情合理。可奇怪的是，船尾更翘，高达三米多，甚至四五米，差不多有两三人高了。不仅如此，船尾又向右偏斜，即左边高，右边低，高差近两米。川江土话说，船尾是个“歪歪”。
1917年时，一位美国人在涪陵乌江口拍摄了一张厚板船的照片，船正行驶中，是一张远景图，拍摄角度为船尾，看起极不对称、不平衡。有人传到网上，标注图说是“撞烂了的木船”,这完全是误读了。
一当地人叫它“歪屁股”
以前乌江上的扯船子（方言，旧时对拉船纤夫的称呼），甚至岸上的老百姓都不喊厚板船，一律叫“歪屁股”，叫得干脆。
近代职业教育创始人黄炎培先生，1936年入川考察，见过歪屁股船后，在诗中写道：“滩恶当门君莫进，黔船曲尾峡中行。”大意为：乌江汇入川江口，有险滩，航行川江的船不能进入，有一种来自贵州的歪尾船，才能在乌江航行。黄先生诗后有一段注释：乌江多滩，水急如瀑，故翘其尾，并作斜势，以避下滩时水泻入船，俗称“歪屁股”。
河流以流向确定左右岸，走船一般靠右行。只是在川江航行的木船有时例外，他们按航槽走船。航槽也叫槽口，是一代又一代川江桡胡子凭时间、靠经验，慢慢摸索出来的可行船、好行船的航路。航槽有时在左岸，也会在右岸，并且枯水与洪水期间有所改变。但乌江不同，属峡谷河流，河道相对较窄，江心湍急，岸边水流缓得多，歪屁股船上下水都靠右行。左高右低的歪屁股正好排上用场，左尾高，可挡江心的激流；右尾虽低，却临江岸，水流缓。这也许就是船尾“歪”的原理。
因水流太急，歪屁股船不用舵，设艄代舵。船头设前艄，船尾设后艄和横艄。横艄也叫小艄，辅助后艄控制航向，这也是独特之处。艄能随意出水、入水，可如桨一样划水。艄杆都长，回转臂力大，船转向快而灵活。根据水势和滩的状况，有时两艄，有时三艄一起，协力操控，才可保歪屁股船平安。后艄又称大艄，差不多与船一样长，直径三四十厘米，用坚韧的红椿木或柏木做成，有上千斤重。听乌江的老扯船子说，最重的达一吨，安装时要二三十人拖上船去。后驾长扳大艄，站在尾部横置的艄凳上，比船的梁架还要高，离船舱板约四米。艄凳也叫“天花板”，横起的长度与船宽一致，但板面很窄，只有二十来厘米。《涪陵县续修涪州志》对歪屁股船的记载如此：“水急滩险，舟用厚板，左偏其尾。掌舵立于船顶，以巨桨代舵，长几等于船。”
乌江航道多弯多峡，歪屁股船不能使用风帆，上水全靠拉纤，下水用切条当桡推进。切条有十米长，相当于大号的桡片，前舱三只，后舱一只。后舱这只就是小艄。
二国内船舶专家竟没见过
抗战期间，英国记者欧文路过乌江，看到歪屁股船后非常惊讶，专门绘制结构图，在《泰晤士报》上做介绍。不仅让外国人惊讶，过去因交通信息闭塞，国内的船舶专家竟然也没见过。二十世纪60年代中期，我国一个船舶考察团出访，在英国一家博物馆里看到歪屁股船照片时，才第一次知道国内有这种船型，十分震惊。回国后，考察团成员便着手寻找歪屁股船实物。可惜寻找工作被耽误，最终成为遗憾。不然也许会留下歪屁股船实物及更多的资料图片。
二十世纪30年代的一天，乌江龚滩来了一个日本学生坐船，到了贵州，船靠码头，他没急着上岸，而是把乘坐的歪屁股船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画在本子上才走。这个日本学生穿着一身黑衣服，很少说话。说了也没人能听懂。他一直在船头画图，扯船子们看不懂，弯弯曲曲的，只觉得有点像河流。六十多年后，当时的一个老扯船子还记得，日本学生是县上长官带来的，给了他五块大洋的辛苦费。在那时，五块大洋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三最后的“歪屁股”船
清代和民国时期，自贡盐经釜溪河外运，因滩险浪急，运盐船也是一种歪屁股。这种船不仅船尾是歪的，连船头也偏斜，而船头偏向左侧，船尾向右歪，像是整条船被扭拧了一下。当地人又喊“歪脑壳船”，又叫“歪屁股船”，通常情况下，称“歪脑壳船”的人多些。它比乌江歪屁股船小一点，长十四米，最宽只有两米多，船尾也拖着一条长艄，达十六米，比船身还长。釜溪河的人称“艄”为“橹”，学名就叫“橹船”。上下水橹船，因航道狭窄，水流又湍急，稍有不慎就撞上了，撞烂后堵在航道中，大家都走不了。船头歪起后，即使相撞，一般也撞不烂，可继续走。
贵州赤水河上有一种“大牯牛”船，结构坚实，船舷高，与乌江歪屁股船一样，船尾侧歪，也不用风帆，没有舵，船头船尾架艄，后驾长站在艄凳上扳艄。他们喊艄凳为蹲板。不同之处是，“大牯牛”船底为夹板，即双层，受得住河床沙石的摩擦。清代黔中文人郑珍《牯牛船歌》诗云：“猿猴滩西凶滩多，船非牯牛不敢过。”
乌江歪屁股船建造时耗料多，船体笨重，载重量又小，上水拉纤还必须换棕。一般八只歪屁股船结伴走，上滩时，所有船的扯船子合在一起，轮流把船一条条拉上滩。此为换棕，费时费力。后驾长扳大艄，站在高高单悬的天花板上操控，只有艄把可握，水急浪高，一路颠簸，重心不稳，弄不好就被摔进了江里，险情常在。
随着乌江航道的不断整治和机动船的发展，歪屁股船逐渐被淘汰、改造，因用材多，一部分卖到了缺少木材的长江中下游。1964年，涪陵乌江上最后一只歪屁股船被拆解，连同它的过往一起消失了。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