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温柔的合欢树叶

2023-11-16 07:02:33 - 羊城晚报

我两周岁时,母亲走了。由于母亲过早离开的缘故,我们家与舅舅家的来往少得可怜。因此,到了十几岁,我还没有见过外公外婆。

虽然母亲的形象在我脑海里一片空白,但我心里时常有在外婆那里寻求慰藉的冲动。

我见到舅舅比见到外公外婆早,那时我大约12岁。那次是舅舅成家之后,他挑着两篮祭拜过的祭品送到我们家。人家说,外甥像母舅,我看舅舅是圆圆的娃娃脸,而我的脸有点长,并不像舅舅。

我在村里读完小学就到镇里读初中,那是舅舅家的所在地,自然而然想去探望舅舅。终于鼓起勇气找到舅舅家,到了门口,我却紧张起来,不知道见面说什么好。舅舅家门口旁边有一棵合欢树,那些枝叶柔软地垂下来,几只母鸡在合欢树下找食。

我在舅舅家门口碰见了外公,外公见到我就知道我是谁了。外公面容慈祥,身材高挑,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声色绵软,好像一位超凡脱俗的老者。外公招呼我进屋。走进屋子,我见到外婆,她坐在灶前烧火。外婆见到我,流露出欣喜和温柔。外婆看着我,记不清她跟我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让我留下来吃饭。

听说母亲长得像外婆,我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外婆的身上。只见外婆坐在灶前的地上,看着灶火,表情温柔、安详、慈爱,她时不时地把一些稻草放进灶膛里,然后转过头来跟我说话。

外婆一共生了三女一男,我母亲最大,舅舅最小。外婆皮肤白皙,塌鼻梁,身材小巧。看着眼前的外婆,一种酸酸的感觉在我心底涌起,不禁想起母亲。

后来我每次去舅舅家,经常见到外婆在做家务活。

外婆从没在我面前提及我母亲,也许是怕我难过。可是,当生活遇到一些不如意,我还是会想起母亲来,心中不禁浮起淡淡的哀愁。

记得有一年冬季,邻家飘出了十全大补炖鸡的浓浓药香味,听到邻家母亲不断劝孩子们喝鸡汤,我呆呆地坐在自家后门的门槛上,心中有一缕说不出的凄凉感觉。

听说外公好酒,经常去附近的小饭馆喝两杯。外公和外婆相濡以沫,里里外外好多事情都是外公在处理,但日常生活中还是外公对外婆的依赖多一些。当外公年事渐高,莳弄田园只能靠舅舅了。舅舅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不能如他堂弟那么有本事在乡里谋个一官半职,也没有一门好手艺,只能加入面朝泥土背朝天的队伍,在田地上挥洒他的汗水。

尽管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舅舅和舅妈却始终琴瑟和鸣,一家人安居乐业。可世事常不如人意。那一年,我还在读初中,外公离开外婆先走了。外公去世后,外婆孤零零地,经常一个人待在家里,一如既往地忙来忙去。对外婆的人生经历我并不了解,只觉得在不知不觉间,时光将她压成一片缓缓下沉闭合的合欢树叶。

我上了高中和大学,就没有去过舅舅家了。等到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初中母校当老师,骑自行车路过舅舅家的巷口,才偶尔去舅舅家坐坐。由于我们两家之间较少走动,我对舅妈有一种疏远的陌生感,但我能感受到,舅舅家的主心骨是舅妈。

有时候去舅舅家,舅舅和舅妈都不在,只有外婆做着饭等着在外劳动的舅舅、舅妈及两个在学校读书的孙子孙女归来。

我每次去看望外婆,外婆的脸上总是掠过一丝喜色。忙完手里的活之后,她会凑过来和我说说话。瘦弱、脸上苍白、发髻有点蓬松的外婆,从不谈她的苦她的累,不谈舅舅,也不谈舅妈,似乎她所承受的一切天经地义。这时候,她老人家已经八十多岁了。

记得有一次我去看望外婆,那是中午,只有外婆一人在。她忙完灶前的活,用大碗给我盛了满满一碗饭,夹一些青菜放在上面,叫我趁热吃。外婆对我“奴奴”(对小孩的昵称)地叫着,让我恍惚间觉得儿时的那份母爱重现眼前。我的心如冬天里照进了暖阳。

外婆在灶口前席地而坐,生火煮猪食,小天井的两只猪已饿得嗷嗷叫。外婆面对着灶口,不时拿一束稻草放进去,灶里的火光一闪一闪地映照在她有些脏黑的袖口上,也映照在她布满褶皱的脸上,苍白的脸一会儿变得通红,一会儿又暗下来……

当我离开任教的学校再到广州读书时,勤劳、慈祥的外婆走了,但她那双被岁月熏花的眸子,散发出无尽的温柔母爱,一直在我心底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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