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物十志》:文人之物的意义世界

2024-07-26 06:36:31 - 媒体滚动

转自:南湖晚报

《清物十志》:文人之物的意义世界

《清物十志》:文人之物的意义世界

【故事抄】

N李溪

在文人的诗里、画里、生活里,琴有真音,亭有真趣,石有真风,砚有真手,古董有真赏,清茶蔬食有真味……今天人们对文人之物总有一种文雅、自然的印象,其实,它们的诞生,皆曾经历过文人长久而艰辛的酝酿过程。北京大学出版社最近出版的《清物十志》选取了文人生活中的十种物,讲述了文人如何在诗文、绘画以及日常之用中,逐渐荡涤掉物身上沾染的权位和时俗之“浊气”,还物以一个清泠澄澈的本真面目。

作者李溪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现为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研究员。全书从哲学、美学的高度省思中国文化与士人生活,有深度有趣味。作者认为,在这个中国文人所建立的意义世界中,物的面孔或许是无用的、丑怪的、斑驳的、平淡的,但这正意味着它们脱离了一切名利之心和世俗成见,终以独我的姿态在天地间现身了。文人对物的书写,实际上也是在诉说他们自身。比起任何一种社会关系,这些物的意义都更为坚实、笃定、永恒。因此,唯有这些物,才是文化人生命中不可更易的“知己”。所以“清物”,不只是文人玩赏取用的对象,更是一个清澄、温情而深邃的,点亮人心灵的意义世界。

坐亭

明人文集《小窗幽记》在讲述园林之美时曾说“亭欲朴”,这个论断也常被理解为古人素朴的建筑美学观,或被解释为具有德行意义的谦逊品格。其实,亭之朴,并不仅仅有审美的意味、道德上的要求,它还暗示了更为根本的在“生活世界”的意义上对表象的弃绝。

小亭在为人们对世界的领会提供场所的同时,它自己则欣然地放弃了那种“触目”的特点。试想,如果亭子如宫殿一样装饰华贵、精雕细镂,又有无数的壁画环绕,如果它自私地将外界的目光聚拢于自身之中,那么观看它的人又怎么会注意到美妙的大千世界呢?晚明的祁彪佳对自家的园林“寓山”中的“选胜亭”作注云:“亭不自为胜,而合诸景以为胜。不必胜之尽在于亭,乃以见亭之所以为胜也乎!”这段话极妙地道出了亭子存在的意义:亭子不因自我而被欣赏,它是将其寓居的诸景世界变作一个胜景;并非天下的胜景尽集于此亭,而是因为亭子的存在,人们才发现了这个世界整体的美妙。

……

亭子的诞生,基于中国建筑所呈现出的一种令人惊奇的灵活性。一座四面封闭的屋室,上有蔽日之屋顶,下有承重之柱子,屋顶和柱子中间以斗拱相连,一个骨架式的开放结构就完成了。而其各面墙壁,虽亦可挡风寒,却并没有力学的结构作用。四面封闭的是屋室,开其正面一面则可为堂,开其三面则为轩榭,四面皆开则为亭。唐代和之前的亭子多为四面封闭开窗,可以夜宿其中,白居易就常有“宿亭”之事,但诗人并没有将亭子看作一个封闭的房间,相反,他们着墨于它通畅四方,是同周遭世界连接的一个地点。

这种通达四方的安居,恰似海德格尔对建筑的认识,乃是人之栖居于物的所在。这一栖居不是源于实体的筑造,而是源于在筑造之中的“无”,只有当一物连通了内外之时,才在真正意义上实现了栖居。宋代以后,亭子是最为开敞的建筑,它完全摒弃了将居住者隔绝于外界的墙壁,因此可以说它已经不再是一间“房子”意义上的建筑,而从密闭走向了自然万物的交通。王安石有《垂虹亭》诗云:“坐觉尘襟一夕空,人间似得羽翰通。”坐在虚空的亭子里的人,得以以虚空的胸襟感受到宇宙天地的流淌。

……

友石

“石令人古”,晚明文震亨在《长物志》中的这句著名断言,道出了古人在这一拳小物中看到的“时间”。石之为古,这看似一种常识的描述,不消说比之于人,就是比之于在这个地球上存在过的任何生命体,石也是存留更为久远的物质。可是,同石的“寿命”不同,石令人古,显然是由于人的存在,是人在面对这一块顽石之时,意识到了时间的亘古绵延和个体生命相对于时间的偶然。石之古并没有让人将时间遗忘,相反,它唤起了自我生命对时间的自觉。

石对时间的提示寓于它的“不知年”之中。古人很早就已经认识到石的这种“独在”。南朝僧人惠标曾作《咏孤石》云:“中原一孤石,地理不知年。根含彭泽浪,顶入香炉烟。崖成二鸟翼,峰作一芙莲。何时发东武,今来镇蠡川。”这孤石一爿,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这块石本置身于中原一带,在岁月的不断冲刷之中,如今来到了鄱阳彭蠡之滨、庐山香炉峰下。有关“过去”的一切其实都发生在诗人的“想象”中。当然,如果以今天的技术,完全可以测出它的年代以及它曾经历的地理环境。但是,倘若以这物理为目的而体察,那这块石头已不再是“在此”的石头了。它在空间中静默地辗转,在千百年的时间里,都在流逝中寓于“何时”之内,而它的生命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今”时于“此”地的在场。不可追忆成为它今天被追忆的缘由,或者可以说,正是由于它不能为人所知的“过去”,才让它在“此刻”呈现出来。

石在时间上的亘古莫测,同它在形体上的冷峻超拔是一体的。唐李德裕《题奇石》云:“蕴玉抱清辉,闲庭日潇洒。块然天地间,自是孤生者。”李德裕是中晚唐有名的奇石收藏者,前代诗人笔下天然的孤石,此时已被置于他在洛阳平泉山庄空洒的庭院中。“块然”代表了一种独在的状态,一种对“自我”的确然态度,而“天地”则是一个被显现的世界。《庄子·应帝王》中,列子受到壶子的启发,认为自己所学不足,闭居三年后,“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他从一个沉浸于世俗中的人,变为独立于大地之中的存在。这首诗已经明确地表达了:在“清辉”和“闲庭”中,此处是远离被规定的时空捆缚的所在。这种“孤在”的状态令文人极有共鸣。

在留园的东北一隅,名石“冠云峰”立于庭园之心,园中设水池,池中植睡莲,中心小岛,岛周平地空空,中以石竹为座基,两边又有两峰护持,一切的安设都为呈现这一爿苍石孤高立于天地之间的面貌。湖石的苍古,在这庭园之间,一目即见,蘧然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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