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新家，希望能离医院近点……
转自：上观新闻
我推开房屋中介的门，仔细询问起平利路周边小户型的租金。我的要求不多：“可以小一点，但要离医院近一些。”
房屋销售看到我胸前的法徽，有些疑惑：“法官，是你要租房子吗？”
事情还要从这个案件说起……
老房里的最后一次春节
几年前，出于资金周转需要，王伯将老两口居住的房屋设定了抵押用于借款。之后因无力还债，被一纸诉状告到了我所在的上海市青浦区人民法院。最终，房屋面临着被拍卖。
按照惯例，在拍卖前我约谈了这对老两口。
王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多添了几缕白发、几道皱纹。三年前，王伯的独子因病去世，老两口彼此成了最后的依靠。
谈话比想象中顺利，老两口虽对住了半辈子的房屋有些不舍，但同意配合人民法院进行拍卖。
但，他们提了一个要求：“希望能让我们安心在老房里过最后一个春节。”
临近年关岁末，老人的要求并不算过分。在取得申请人的同意后，我没有马上强制清场，而是让老人自行搬离。
位于市区的小户型房屋，很是抢手。房屋顺利拍卖成交。但很快，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任执行法官，就被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在过户审税过程中，老两口突然“失联”了。连续拨打了几天的电话，电话那头却始终无人接听。发送的短信、邮寄的传票也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难道，他们想要抗拒执行？
“摇摇欲坠”的家
几天后，我意外地收到王伯寄来的一封信。
“法官，我因胃恶性肿瘤，住院治疗，无法参加税费审核，致歉！”信后附上了王伯的病历卡和病危通知单。
寥寥数字却掀起“巨浪”……
买受人小潘情绪激动地向我表达不满。“他要是在老房里过世，我还怎么用作婚房？”本是掏空小家庭积蓄购买的婚房，小潘无论如何也不接受王伯老两口继续住在老房，要求人民法院立刻强制腾退，不然就撤销拍卖！
申请执行人也坐不住了，“已拍卖过户的房产，执行款都到人民法院账上了，凭什么拍卖说撤就撤？”
而老两口的心态，也因这场重病，悄悄发生了改变。
眼看案件陷入了僵局，拍辅机构的求助电话打了过来。原来，小潘跑到王伯家“上门理论”，与王伯的妻子沈阿姨发生肢体冲突，甚至自行拉闸断电、关闭水阀，试图施压让其尽快搬离。
我立刻赶往现场，拦住冲动的小潘，与法官助理一起上楼了解情况。
沈阿姨见是我，才开了门。这间60平的小屋子，明显比上一次更杂乱、逼仄。
还没张口，沈阿姨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法官，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现在是不是连住的地方都要没有了？”我的心情有些沉重，“搬家”二字难以开口。
“这房子，暂时腾不得。”小潘有些错愕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我，下一句，我严厉地告诫小潘，房子里现在住着病重的老人，绝不允许他再用过激的手段维权了。
老房里迎来“新礼物”
负债、失独、病重……这个家庭面临的，是困难重重的生活。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相关规定，被执行人未按执行通知履行法律文书确定的义务，人民法院有权查封、扣押、冻结、拍卖、变卖被执行人应当履行义务部分的财产。但应当保留被执行人及其扶养家属的生活必需品。作为被执行人，老两口无其他住房，且无扶养义务人，应当为其考虑保留其生活必需的住房租金费用。
“目前对于老两口来说，房子已经不仅是房子。”
“我们不能‘执’掉他们的最后希望。”
“能不能为老两口租房子，解决他们当下的实际生活困难。”
……
生活虽难，却有善意来扶。专业法官会议上，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案件，唏嘘老两口的遭遇。我们按照扶养人数、当地廉租房保障人均面积、被执行人配合程度、经济来源和特殊家庭情况等综合考量，确定了合理的租金年数。
“租金如何确定？”为了尽量客观中立地评估当地房屋租赁市场的租金标准，我走街串巷，探访多家房屋中介，只为获取最公正客观的租金估值。
善意正被勾勒出清晰轮廓。申请执行人同意为老两口预留出租金，部分申请人甚至主动放弃了债务利息。曾担忧老两口“强占”房屋的买受人，在了解到人民法院给出的“最优解”后，也表示理解和支持。
再次来到王伯家，竟有焕然一新的“错觉”。
客厅一排崭新的奥特曼玩具，是老两口送给小孙子的新礼物。这次，我们不再围绕执行、法律，而是句句有关生活。沈阿姨聊起她淘气调皮的小孙子，她满带笑意，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我也将法律的善意、所做的努力，和申请人以及买受人的各方体谅向她娓娓道来。
这个小屋似乎被“点亮”了。
几天后，我收到来自沈阿姨的一条短信：“搬家的话，我想能离医院近些。”
接下来的几天，我跑了多家房屋中介，落实了搬家公司，也联系了当地的居委会。拍卖房屋顺利交接，老两口也收到了预留租金。
老两口搬得离老房子不远，但离医院很近，社区也时常向他们提供帮助。
“谢谢，您是个好法官。”几个月后，我收到了沈阿姨发来的短信。
案子其实并不复杂，但在收到短信之后，我感觉肩膀沉甸甸的。原来我们在办的，一直都是别人的人生。
法律是严肃的，亦是善良的。它不会轻易放过失信被执行人，也断不会让一个家庭走向绝望。从判决的应然，到落地实然的距离，从来都不是执行法官对文书的机械朗读，更不是强制措施的简单堆叠。
我们守护申请人的胜诉利益之外，更不能忽视案外人、被执行人的合理诉求与合法权益。去理解、去判断、去平衡，这便是我对“如我在执”的释义。
本期作者
倪圣哲
上海市青浦区人民法院执行局法官
来源丨上海市青浦区人民法院
高院供稿部门：执行局
文字：倪圣哲
漫画：张燕昭
编辑：丁易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