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记忆 | 平江杨毅:“飞虎团”里一雄兵

2024-01-07 15:26:31 - 岳阳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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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阳记忆 | 平江杨毅:“飞虎团”里一雄兵

岳阳记忆 | 平江杨毅:“飞虎团”里一雄兵

平江杨毅:“飞虎团”里一雄兵

□万岳斌

前不久,院线热映、观众看得血脉偾张的电影《志愿军:雄兵出击》,剧中有段画面:志愿军38军112师335团为抢在美军机步师到达之前,占领松骨峰,截断美军退路,靠双脚翻雪岭,趟冰河,躲过敌机侦察,一口气强行军130多里。忽然,一名战士因饥寒交迫、疲惫不堪,虚脱地摔倒在地。指挥员呼喊:“卫生员。”“到!”随着镜头推近,人群中抢出背着急救包的卫生员。回答的话音未落,“嘭咚”,他也倒在了严寒的雪地里。看到此处,我心为之一振。这人物原型如若不是335团1营的杨毅,无疑是杨毅们的故事。335团1营卫生员杨毅因又冷又饿和超强行进,不时还要施救,曾这样累倒。杨毅回忆那段往事说过:“人睡着了,双脚还在机械行走。”

世事如此地将我捉弄。前年冬天,在杨毅老人告别仪式上,呜咽的哭泣声里,听着生平简介,我才如梦初醒,知晓这位一直生活在我们身边,多次见过的普普通通的长者,竟然是有“飞虎团”之誉的志愿军335团1营的勇士。年少时读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为志愿军战士视死如归的豪气干云感动得眼泪流了一轮又一轮,幻想着哪天能见到335团1营可敬可爱的英雄。可英雄一直在眼前,却毫不知情,我的愚笨真的无药可治。坐失了当面求证他是不是这篇中学语文教材里讲述的335团1营3连七名幸存者之一的机会,悔已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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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平江起义爆发后的第一个农历七月十八日的夜晚,暑热难挨的农忙时节。平江县南江镇下沙塅一声婴儿的啼哭,瞬间将刚刚入睡的山里人闹醒,杨宗政家排行老四的儿子出生了。杨宗政风霜刮满沟壑的脸上藏不住憨厚舒心的笑意,山里缺医少药,靠邻里接生,母子平安,当然高兴。不过到长辈那放过鞭炮报过喜,返回时他在田埂上蹲了一回,一时蹙起的双眉如屋后的山峰。杨家虽然不是上无片瓦遮身,但仅种有一亩五分怎么精耕细作也没多少收成的薄田,常有揭不开锅时。虽然人丁兴旺是传统中的福气,处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能否带活带大也是绕不开的难题。父亲寄望他生命顽强、志存高远,单名一个“毅”字。

尽管吃了上顿不一定有下顿,小杨毅如贫瘠地里的野草疯长,且懂事很早。父亲指望他有所出息,不蹈祖辈人的老路。把牙关咬得梆梆响,勒紧裤带送他发蒙读书。蚯蚓形的山岭小径,时而湿,时而干,一阵雨,一阵雪。阳光和风寒轮番考验着小杨毅,他赤着脚丫隐没其间。放学回家路上,背上还多了一捆牛草。打小吃得常人吃不得的苦的磨砺,这与后来能扛住最艰苦的战争环境分不开。五年后,父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双手一摊,再也拿不出学费钱。杨毅辍学在家,跟在父亲身后种地。时常一双嫩肩膀挑担沉沉的柴禾,山路十八弯送到南江镇上卖了,贴补家用。

1947年,端午过后,17岁的杨毅走到了人生的重要关卡。国民党抽壮丁抽到了杨家。杨毅兄弟仨,上边是成了家的哥哥,下边是年幼的弟弟。落在家里这一劫躲不过避不开,父母左右不能割舍。杨毅跪在了父母跟前,脸上透出一股刚毅:“爸、妈,我去!”

平江红色土地上的一颗红色种子早就种在杨毅心中,生根发芽。他暗中谋好了自己的出路,既要哥哥、弟弟不被补抽壮丁,自己又不给国民党卖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杨毅跟随国民党的几个“黄狗皮”甫离湘北,进入安徽境内,乘人不备,撒腿就“跑”。一路向北,不知在逃生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折磨。1948年1月,跑到了刚刚获得解放的辽宁法库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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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总有一些机缘巧合。真是“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终究已注定。”好巧不巧,杨毅遇到从平江起义走出来的38军。他喜不自禁,连忙报名参军。更巧的还在后头,登记入伍,见他籍贯平江县,又读过书,将他编入335团1营。335团,在抗美援朝的史书里,影视文学作品里,最为壮丽。朝鲜战场,松骨峰一战,打出“万岁军”“飞虎团”威名。韩军提到335团,全身瑟瑟发抖:“这是一支可怕的部队,令人毛骨悚然。”美国《纽约时报》将此次战役评价为“美军战争史上最大的一场失败”。这是后话。

此时的东北,天气那个冷,呵气成霜。刚刚华丽转身的杨毅尽管只穿着秋衣秋裤,可他从来感觉都是周身热血沸腾。1948年9月,救民于水火的解放战争辽沈战役打响。杨毅跟随部队先是攻下锦州,进军途中,脱掉裤子强渡大辽河,杨毅扛住了寒冷。接着围长春,战沈阳。再一路向南,攻天津,缚北平。每天战斗、行军80多公里。尽管罪恶的子弹,不知啥时会射向自己,在这支红色队伍里,杨毅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只是空隙时对父母和亲人的牵挂会袭上心头。自从离家参军,想告诉父母他一切尚好的念想,像锋利的铧口,犁得他心头隐隐作痛。可战事的频繁与激烈,他既没有时间写,也没有办法寄信回来报平安。部队势如破竹地渡过长江进入常德石门县,离家才几百公里,他不敢请假更不敢擅自离队,回家看望日思夜想的父母。部队打到了广西镇南关,又奉命调回辽宁丹东,集结休整,开始全新的国际形势教育,趁这当儿他写了第一封家书。父母亲在儿子走后三年突然接到这封书信,知道他加入了从平江走出去的革命军队,欢喜得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见到乡邻,掩饰不住喜悦:“我毅伢崽在解放军里,有信来了。”

还没等回亲人的复信,1950年10月,一声汽笛长鸣,闷罐火车载着38军和第一批入朝作战部队,驶入了陌生的国度朝鲜,从此进入了伟大而又残酷的抗美援朝战争岁月。朝鲜战场上,杨毅每天帮着受伤的战友们与死神赛跑。战友们的痛连着他痛到了骨子里。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眼皮底下被狰狞的死神带走,常常深夜痛苦自责,恨自己力不从心,回天乏术。七班副班长身受重伤,流血不止,全身冷得发抖。用尽全身力气攥住杨毅包扎他的手直喊:“给我补枪,给我补枪!”那画面深深地烙在杨毅的心头,在此后的人生中一直不曾褪色与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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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毅清醒知道自己可能要阵亡在山头,发生在“飞虎团”坚守580高地时,杨毅跟着连队防守侧翼的394.8高地。甫入阵地,没一袋烟功夫,炮声四起,抗美援朝第四场惨烈战役打响。美军的炮弹摇曳着炙热的火光,仿佛在咆哮:看你的血肉之躯硬还是我的钢铁硬,发了疯似地砸向志愿军阵地。爆炸声里熏黑了的泥石,烧焦了的枯枝,炸断了的尸骨被一浪一浪掀向高空,又如雨点密密麻麻坠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尸味。打退,反扑,反反复复。杨毅在战壕里跑来跑去,山坡上奔上奔下,累得像仓促自制的担架随时会散了。

战场上每一分钟都在终结生命,有敌有我,阵地上活着的战士越来越少。美军的反扑,仍旧如上紧了的发条没有停歇。趁美军新一轮疯狂进攻前,杨毅从阵地头跑到阵地尾,摆在眼前的事实,阵地上只剩三名活着的战士。阵亡的阵亡,受伤转移的转移。情况险要,杨毅迅速跑到连部报告。这里情况还要严峻,只剩同守阵地的机炮连一名副排长在。副排长黑炭似的脸上,转动的双眼目光如炯,盯住杨毅。张开干裂的嘴唇问他:“卫生员,我们不下去,行吗?”眼前的场景和接下来的将会发生,杨毅心中再明白不过,双脚已踏在鬼门关。副排长的意思不言而喻,杨毅此时不再是卫生员,而是必须端枪杀敌的勇士,人在阵地在,人亡血祭天。看着同生共死的战友一个个化作焦土,杨毅早已抱定黄泉之下再做战友的信念,最短的回答喊出了平江人的血性:“行!”两双干结着血渍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传递着彼此肩并肩、背靠背战斗到生命一息的力量。

三名战士被叫过来同守一处。一会儿,不知道山头上只有他们五位中国军人的美军,炮弹依旧不计成本地轰了过来,接着,便是黑压压的美军猫着腰直往山顶上冲。为了迷惑敌人,五人不断变换位置扫射,投掷手榴弹。阵地前又新堆了一排排的美军尸体。自己这边,枪声越来越稀,那三名战士亦相继中弹牺牲。副排长带着他边打边退向山头更高处,咬牙坚守。就在命悬一线之际,后援部队赶到,阵地守住了。战后杨毅升任团部助理军医兼卫生排长。

在朝鲜期间,杨毅不便写信回家。这样一来,父母的心又一直悬着。过节团年想到他杳无音信,两口子各自转头一边暗自擦泪,似问对方似喃喃自语:“这孩子咋不懂事呢。”名义上埋怨,实际上担心着他。待到志愿军凯旋回国,杨毅回家探亲,推开家门,站在他们面前,母亲先是一愣,接着抱住他,一声“我的儿呀”,抽泣不语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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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业回乡后的杨毅,淡看人生的得失进退。家中一直藏着的小木匣子。不给子女看,也从不示人,即便是处于人生逆境时。自己的子女再怎么好奇,央求为娘的做说客,他跟妻子说:“在我身边,不知倒下了多少英勇的战友。他们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就这样永远从母亲的心头挖去了。我能活下来,全赖他们英灵暗中保佑,已属万幸。这些荣誉与他们的生命相比,哪值一提呢。”直到他老人家去世,清理遗物,才揭晓答案。里面叠放着他的平津战役大功、进军广西大功、抗美援朝三等功证书;东北解放、华北解放、华南解放纪念勋章和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荣誉勋章。

2021年12月23日,杨毅老人带着幸福般的满足,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都道天地有情,其实,天地只对那些值得用情的人表达自己的心意。杨毅老人化作大地尘埃的那天,天地动容了,哭出来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花。哀悼这位“飞虎团”雄兵,缅怀这位《谁是最可爱的人》群体里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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