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诗与琴

2023-11-07 07:02:32 - 羊城晚报

□祁丽岩

苏轼的一生曾遭遇过三次重大贬谪,累计10年之久,他在《自题金山画像》中曾对此进行了形象的总结:“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梳理苏轼在贬谪经历中所创作的与琴相关的诗词作品,可以窥见苏轼贬谪生涯中高迈的人格精神。

元丰二年(1079)十二月,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第二年即元丰三年(1080)二月苏轼经过长途跋涉来到黄州,从此开启了他的贬谪生涯。初次被贬,从庙堂高处跌落民间,曾经光明的大好前程突然陷入一片黑暗,这巨大的反差给苏轼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内心郁郁寡欢,愤愤不平,这种精神苦痛可以从谪居黄州期间的若干首琴诗中反映出来。

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即苏轼被贬黄州的第二年,苏轼作七言绝句《再次前韵三首》以及《木兰花令·四时词》。前者有“头畔枕屏山掩恨,日昏尘暗玉窗琴”。后者有“夜香烧罢掩重扃,香雾空蒙月满庭。抱琴转轴无人见,门外空闻裂帛声”。从这两首作品中不难发现,诗人眼中的“日昏尘暗”是心境所致,正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此刻诗人的心境是迷茫的、暗淡的,甚至是悲苦的,因此琴也成了抒情的对象,转轴拨弦之际,怎一个“恨”字了得!

然而,苏轼毕竟是苏轼,他不会使自己一直陷于这种无谓的悲愁之中,元丰五年(1082),苏轼作《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这首广为人知的琴诗,苏轼本人称之为偈,表面看似是一首游戏、参悟之作,而实际上可以看作苏轼对自我生命的一种哲学拷问,是在黑暗中的智性求索,在暗淡无光的贬谪生涯中,他通过亲近佛禅以及休闲自适等方式,来努力求得心灵的宁静、平衡与超越。此后,他释放身心,与琴相伴,远离尘嚣,回归自然,正如他诗中所言“素琴浊酒容一榻,落霞孤鹜供千里”。

绍圣元年(1094)八月,苏轼被贬惠州,从此漂泊岭南。九月二十六日迁惠州途中,见“水出洞中”,于是他将水声比作琴的声音:“铿鸣如琴筑。”十二月,初赴惠州,过峡山寺,有“石泉解娱客,琴筑鸣空山。”的诗句。惠州时期,他以琴、诗为媒介,开启了与陶渊明长达数年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谁谓渊明贫,尚有一素琴。心闲手自适,寄此无穷音。”苏轼以唱和的方式最大限度地走进陶渊明的精神世界,在惠不足三年共和陶诗47首,其中1096年,苏轼作《和陶东方有一士》,诗中有“借君无弦琴,寓我非指弹”的诗句,他借陶渊明“无弦琴”的意象表达对精神的自由追求。

可是这样安稳的日子不足三年,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年)七月,花甲之年的苏轼再次被贬到“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的儋州;十二月,苏轼作《迁居之夕,闻邻舍儿诵书,欣然而作》,诗中说“可以侑我醉,琅然如玉琴”,在这里,苏轼用了一个超常规的比喻,将读书声与琴声作比,给人一种非常新奇的感受,同样的比喻在第二年清明所作的《和陶郭主簿二首》中又出现一次:“孺子卷书坐,诵诗如鼓琴”。在《归去来集字十首》中,“与世不相入,膝琴聊自欢”“携琴已寻壑,载酒复经丘”“琴书乐三径,老矣亦何求”……书与琴是古代文人的标配,可见,“左琴右书”已经扎根苏轼头脑中。

在诗与琴的双重镜像之下,苏轼完成了他与世界的对话,与自然的对话,与自我的对话,在一次次的贬谪遭遇中寻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实现了精神的高蹈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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