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梁凌:在重庆与黄葛树相遇

2023-07-07 10:14:44 - 上游新闻看点

夜雨丨梁凌:在重庆与黄葛树相遇

在重庆与黄葛树相遇

文/梁凌

1

去重庆,正是春夏之交。洛阳天气尚凉,我穿着长风衣。当高铁停靠在重庆站时,见下面的人都穿着短袖,我想,重庆很热吗?

果然,一下车,暖湿的空气立即把我包裹。脱了风衣,穿着长袖,依然微微出汗。

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观光去宾馆。虽然早知重庆很特别,但目之所及,仍把我惊得目瞪口呆。相对于其他城市,重庆是很有些“城府”和个性的,你一眼看不透它。

这里城绕着山,山绕着城,汽车在山间上上下下,绕来绕去。

惊到我的,还有重庆的摩天大楼。这里没有平坦的地基,只有一座座山。于是山就成了楼的根基,一幢幢楼重叠起来,压在一座座小山上。楼高,且造型千变万化,让人感叹建筑艺术之美和人类智慧的高超。

在山与楼中间,生长着一种大树。它们有的树干粗壮,华盖如云;有的在夹缝中生存,扭曲出各种形状;有的咬紧崖壁,虬根裸露,似伸着青筋暴起的巨手。不是榕树,榕树有气生根,独木成林;也不是香樟,我在西湖边见过香樟,的确更挺拔秀气些,却没有它们的力量。

我问,“这是什么树?”

“黄角树。”出租车司机说。

他念的是“角”,我想,作为一棵树,应该有它的“木”,那么就是“桷”了。一问,是黄葛树,曾经有一段时间也写作“黄桷树”。欣喜!仿佛冥冥中,我们早已是老相识。

安顿住下后,我发现宾馆前面,也有几棵很大的黄葛树。它们枝繁叶茂,稠密的枝叶摩挲着窗棂。鸟儿们在枝间做窝,清晨,满树的鸟鸣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发现了一个怪现象:虽然同是黄葛树,但有的满树深绿,有的黄如银杏,有的半绿半黄。

跑到树下,找当地人问,为什么这些树的步伐不一致。

“它们什么时候栽,就什么时候换叶。”

答话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她这会儿正佝偻着腰,打理担子里的果子,一篓桑葚,一篓大樱桃。太阳照着她黝黑的脸,颗颗汗珠跳跃着金光。她的旁边,还有其他挑担子的,大多是六十以上的老人。每天早上,他们把一篓篓果子挑上百十米的台阶,等待人家来买。我问,“您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出来干活?”她笑着说,“耍起没事干嘛!”

我想,她们大约是劳作了一辈子,闲不住,就挑轻点的担子,换点钱补贴家用。

在解放碑和朝天门一带,我注意到有好几个女人,年纪都不小了,“嘿哟——嘿哟——”挑着货物,汗水把后背的衣服浸透,变成一大片深色。她们像男人一样,像老黄牛一样做事,没有花架子,没有埋怨,一步步走得坚实。

重庆人的勤劳,其实我早有体会。在老家洛阳,我小时候,隔壁来了一群修路工,那是大夏天,他们一个个穿着厚厚的劳动布衣服,包着头巾,装砂抹灰,汗水搅着灰尘,成天跟泥人似的。听说他们就是重庆人。重庆人一生下来,就住在黄葛树下,一棵棵黄葛树,见证了他们勤劳的一生。

我抬头看那些黄葛树,它们高十几米,树干粗壮,两人合抱。树冠像一把把大伞,深绿或杏黄,遮起一地荫凉。深绿色的已换过叶。杏黄的正在换叶。两棵树,虽然靠得近,却各自成长,按着自己的节拍。一棵黄葛树,换叶时间据说也就三五天,换完接着长,不等,不歇,这也像重庆人,辛苦一生也舍不得歇。

2

第三天,我们去合川钓鱼城。

钓鱼城自古为“巴蜀要津”,是创下军事奇迹的英雄名城。在这里,我们又与满山的黄葛树相遇。它们都是些沧桑古树,百年千年,有的树干已经长空,顽强的根系,依旧像章鱼的爪子,横七竖八,向地面延伸,向地底下扎根。有的直接伸进石缝中,稳稳地抓住石头,拼命汲取养料和水分,以支撑粗壮的树干和枝叶。

我在一棵黄葛树下站定。这棵树,根部三根大主干紧紧相连,像三胞胎,粗大的气生根像一条龙,盘旋在树干上。龙又生九爪,紧紧抓住树干。它的挂牌是这样介绍的:黄葛树,桑科榕属,别名大叶榕、黄桷树。

导游告诉我,在重庆方言里“葛”“桷”“角”发音相同,我这才理解为什么之前遇到的那位出租车司机叫它“黄角树”了。

她又说,重庆多山,山底下两条江,天气一热,上蒸下煮,整座城就像鸳鸯火锅。黄葛树适应这种湿热的火锅气候,物竞天择,在重庆广泛生长。

所以,黄葛树是重庆的市树。重庆人喜欢这种树,许多地方,也以树命名,如黄桷垭、黄桷坪、黄桷渡、黄桷湾、黄桷堡……

有一个段子,说在重庆,除了吃火锅,还可以吃啥子哟?吃轻轨!在重庆,很多人仍然习惯性地把轨道交通称为“轻轨”。

啥叫“吃轻轨”?在李子坝,我终于亲眼见证了这个奇迹。

重庆的山挡不住房子,同样,重庆的楼也挡不住列车。一列列单轨列车,从一幢楼里穿来穿去。如果拍照者站的位置适宜,张开嘴,就可以拍到列车从嘴边飞驰而过——也只有重庆人能想得出来。问重庆人,是先盖楼,还是先修轨道?他们说,是同时!

相对于平原地区,重庆人生存极为不易。他们在山间建一座城,出门就是爬坡上坎。一根扁担,一个背篓,一生都似扛着一座山,不强壮刚强怎么生存?困难吓不住他们,他们在山上盖高楼,在高楼里修轨道,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肩挑背扛,硬是建起了一座风情万种的美丽山城!

3

我们去的第二天,下了一场雨,大家坐在礼堂里开会。重庆朋友说,昨天重庆的天气很热,代表重庆人的热情;今天又下了一场雨,代表重庆人的温润……

的确,重庆是热情奔放的。在暑气蒸腾的日光下,重庆人吃麻吃辣吃火锅,说话快走路快,做事风风火火,对人热情洋溢。

我们去钓鱼城的路上,一位合川的朋友主动请缨。他说,合川是我的家乡,我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60多年,我了解它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来给大家讲解……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合川的地理风物、历史变迁,声音高亢,满满的自豪感。让人想起艾青的诗——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热泪,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从钓鱼城返回,到合川他要提前下车。告别时,他反复强调,我叫曹某某,我电话是……以后谁来合川,一定联系我,我必尽地主之谊,全程陪同。再见了,朋友们!敬礼!

他的热情,激起热烈的掌声,许多人的眼眶湿润了。

当我们的大巴车渐行渐远,他还站在原地,有力地冲我们挥动着帽子。他的边上,是一排排黄葛树,碧绿或者金黄。他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消失在树丛中。

一方水土一方人,重庆人,和黄葛树多么相似。它们都在山间岩石上艰难生长,有着坚韧不拔的精神,有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韧劲,有着热情的奉献精神。

所以,从重庆回来,当被问起重庆印象时,我说,重庆是美丽的,坚强的,热情的城;是去了还想去的城。

画家朋友问,如果用颜色来描述重庆,那是什么?

我说,应是红色和绿色。

红的,是火焰,是辣椒,是人心。

绿的,是黄葛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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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丨梁凌:在重庆与黄葛树相遇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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