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回答问题的历史研究都离不开理论——理论在历史研究中作用的若干例说

2022-01-17 09:21:10 - 北京日报

原标题:凡是回答问题的历史研究都离不开理论——理论在历史研究中作用的若干例说

所有的宏观研究、过程研究、结构研究、问题研究,一步都离不开某种特定的理论。凡是回答问题的历史研究都离不开理论。让我们通过一些例子来看看理论作为分析工具、概念工具的作用。

凡是回答问题的历史研究都离不开理论——理论在历史研究中作用的若干例说

关于五种生产方式理论

近几十年对史学界影响最大的理论就是五种生产方式理论。五种生产方式理论是个模型,在1949年之后影响非常大。尽管现在“中国历史上有奴隶,但没有奴隶制这样一个社会形态”已被公认为事实,但奴隶制和封建制的分期这样一个问题的提出,仍然对中国古代社会的清理,特别是对先秦两汉魏晋社会的清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所谓古史分期问题实际上是个假问题,但是它却获得了确确实实的、巨大的研究成果。奴隶制这个概念的引入,奴隶制与封建制何时分期这个问题的提出,以及学术界在这个问题上所投入的大量精力,它对学术史本身的推动,难以估量。先秦、秦汉社会为什么清理得如此透彻,就在于它是这场大辩论的中心。

关于“亚细亚生产方式”

中国历史上的商业被严重低估了,中华民族是一个具有突出经商天赋的民族。中华民族的经商天赋有多高呢,高到得由两千年的所谓封建王朝用重农抑商的国策来压制,才能压住。在封建王朝统治者眼里,商业和市场到处带来不稳定,最稳定的是农业。要想保持这个社会的长治久安,保持所谓的稳定,就要把商业压住,历代王朝都把重农抑商作为一个重要的国策。

如此发达的中国工商业并不具备在西方产生资本主义的那些性质、那些要素,它也不会自发地发展到那个社会去,所以中国社会是一个十分独特的社会。尽管这样,资本主义萌芽这个概念仍然对明清经济史的研究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没有这个概念,就没有明清史今天的研究局面。另外如马克思主义的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亚细亚生产方式”等概念也同样如此。马克思把欧洲社会定义为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但他发现从印度一直到亚洲这一带是与西方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社会,当然他是根据西方传教士的记载和报道。马克思认为东方社会特殊,包括中国社会,但是他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概念,所以他只好用一个地域概念,叫“亚细亚生产方式”,就是东方生产方式,或者叫东方社会形态。大家看亚细亚生产方式这一概念,它本质上体现了对东方社会、对东方历史所走过的独特道路的尊重,它和我们今天所谓的中国特色一脉相承。所以关于亚细亚生产方式的讨论,亚细亚生产方式对中国历史发展、对中国社会发展特殊性的解释,为今天的中国特色的研究奠定了雄厚的基础。这个概念不像封建社会、奴隶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是个性质概念。这纯粹是个地域概念,但仍然对中国古代历史的研究起了巨大作用。

关于“中国原始社会”

迄今为止,对中国史学界影响最大的理论著作,是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以下简称《起源》),可以说,没有《起源》就没有今天对中国上古史的透彻研究。“母系氏族社会”“父系氏族社会”等概念,使得“民知其母不知其父”等历来被看作荒诞无稽之谈的材料得到解释,具有了意义。另外,石器时代、木器时代、铜器时代和铁器时代等概念,及蒙昧时代、野蛮时代和文明时代等概念,使中国上古社会也变得可理解了。没有《起源》这部人类学著作,我们根本无法从上古神话传说中清理出一个“中国原始社会”来!理论的作用有多大,中国上古社会的研究可以说提供了一个最好的例证!

关于“乡土中国”

费孝通先生提出一对概念,他说“乡土社会”是个“熟人社会”,“城市社会”是个“陌生人社会”。熟人社会和陌生人社会这两个概念是我们分析城市和乡村非常重要的观念工具、理论工具。通过这两个概念,我们能够迅速把握这两个社会之间的差异。既然是陌生人社会,那么如何管理这些陌生人呢?法治的问题就出来了,制度的问题就出来了;既然是熟人社会,基于互相信任,道德伦理的问题就出来了。城乡社会当然还有更多的差异,但是这两个概念足以使你把这两个社会看得清清楚楚,从而得出其他奠基于其上的、符合逻辑的推论。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非常有用,不但能解释我们曾经生活于其中的那个社会,而且会给其他学科带来启发。

关于陈寅恪先生的四大工具

陈寅恪先生治学有一套观念工具,家族、门第、文化、婚姻是他治学的四大工具。研究一个在古典社会时期的中国社会,家族、门第、文化、婚姻确实是非常重要的工具。马克思在做社会分析的时候,他的工具叫阶级,奴隶主阶级、贵族阶级、农民阶级,还有其他阶级。

可以这样说,马克思是用阶级概念,陈寅恪先生更多地是用家族、门第、婚姻来谈。所以陈寅恪先生得出了很多结论,如贵族与庶族的差别不在于门第而在于文化,北方少数民族的差异不在于种族、不在于血缘而在于文化。陈寅恪先生将这些概念使用得游刃有余,用文化来解释,用婚姻来解释,用门第的高低来解释,用贵族和庶族来解释,用不同的婚姻集团、通婚集团来解释,当然会给人一种很别致新鲜的感觉。和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的阶级论相比较起来,别有洞天。原因在于,在不同的理论概念之下,事物往往会呈现不同的侧面,尽管陈寅恪在使用婚姻、门第这些概念的过程中,一定吸收了马克思的阶级论的某些成分,但是他不用这个概念来表述,而是用更多带有文化色彩的工具来解剖。这些问题都会给我们非常大的启发。

关于现代化范式

现在,用现代化理论、现代化模式来书写历史逐渐成为潮流。原来把1840年以来的历史写成一部革命史,现在可以写成一部不断现代化、不断向西方学习的历史。现代化范式这一写作模式开始于蒋廷黻先生,蒋先生的《中国近代史》非常典型,完全从文化的角度、从向西方学习的角度,即现代化的角度来描述这段历史。近30年来传入了一个大理论——市民社会理论,商会、商帮、市民社会等概念一段时间之内在史学界产生了很大影响。这一影响很快就消沉下去了,因为中国的社会情况很难用市民社会来解释,但市民社会理论的引入在一段时间内的确给历史学注入了新的活力。另外张仲礼先生提出一个概念“士绅社会”,与费孝通先生一样,他致力于从本土提炼概念,像“士绅”这样一个概念就能解释非常多的东西,这些概念都对历史研究产生很大的作用。

一些史学家在史学界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相当程度上来源于他们所使用的理论,来源于他们所运用的概念工具,这是现代史学和传统史学一个非常大的差异。理论有什么作用,作用在哪里,我就举这些实例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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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王学典(作者为山东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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