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耶克：从支持中央银行到货币的非国家化
作 者：风灵
一提到哈耶克的货币政策，人们就会想起哈耶克货币非国家化的激进主张。
在《货币的非国家化》一书中，哈耶克提出要废除中央银行的货币发行垄断权，允许私人银行和其他机构发行自己的货币。货币发行市场的自由竞争，最终会形成一种或多种稳定的货币，因为市场参与者自然会选择那些保值能力强的货币。由此降低通货膨胀，并促进经济自由和效率。
近年来，随着比特币等加密货币的兴起，哈耶克的货币非国家化理论也日益受到关注。然而，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的是，哈耶克曾经是中央银行的支持者，并认为自由银行行不通。
20世纪20年代，哈耶克最初开始货币研究时，专注于改善货币政策的技术方面，包括细化指标数据。例如，1925年哈耶克在一篇关于美国货币政策的论文中写道：“最紧迫的目标是找到正确的指标，以确定实施信贷限制的精确时刻。”在当时的哈耶克看来，成功的货币政策很大程度上可以通过适当的技术性改进和优化的测量方式来实现。虽然在制定货币政策时，央行遇到的麻烦可能越来越多，但哈耶克认为，央行可以在经济学家的帮助下取得成功。
哈耶克在1937年的《货币的民族主义与国际稳定》一书中，直接拒绝了自由银行的可行性，他虽然承认有公共选择的问题，但没有将这些问题纳入货币研究。到了1944年，在著名的《通往奴役之路》中，哈耶克仍然相信，虽然政府对货币体系的管理，会让政府拥有巨大的权力来为善或作恶，但还是有充分的理由期待，随着对相关问题的理解更为深入，终有一天，人们能成功地运用这些权力。”
1945年，哈耶克接受一次电台采访时表示，任何明智的人都不会认为，政府不该控制货币结构。在1960年的《自由宪章》一书中，哈耶克论述道，市场的自发力量将无法提供可靠的交换手段。“重要的是，首先要清楚，这不仅在当今的政治上不切实际，而且即使可行，也很可能不值得追求。”在脚注中，哈耶克进一步解释说，他确信中央银行是必要的，尽管他怀疑政府垄断纸币发行是否可取，或者是否必要。
在该书中，哈耶克认为，货币就像是“松散的关节”，可能会干扰整个市场的自我调整过程，因此中央银行是必要的。他甚至提出了三大理由来支持中央银行。
首先，货币供应中断对经济的危害远远大于其他商品供应中断。货币供应量的变化会引起连锁反应，逐渐扩展到整个经济体中，改变相对价格，从而削弱价格的知识功能。因此，哈耶克认为，必须有货币管理当局来保持货币和经济的稳定。
其次，哈耶克认为，当市场自发的波动导致供过于求或供不应求时，必须有中央银行来限制或放松信贷。哈耶克相信，这是市场力量无法实现的功能，但货币管理机构有充分的研究和足够的经验来做到这点。
第三，哈耶克认为，虽然高水平的政府支出是不可取的，并希望货币制度尽可能与财政政策所需的融资脱钩，但如果与国民收入相比，政府支出较高，那么货币政策就需要与财政政策的融资相协调。
不过，到了1976年，哈耶克却表现出他对政府管理货币事务的能力的幻灭。基于日内瓦黄金和货币会议上的演讲，哈耶克发表了一篇文章《选择通货》。“我不想怀疑，某个非常明智且完全独立的国内的或国际的货币管理机构可能会比国际金本位或任何其他类型的自动系统做得更好。但几乎不能期待任何受到政治压力的政府或机构能够以明智且独立的方式行事。”他接着说，“货币当然是一种太危险的工具，而不能让政客们，或者看起来像经济学家的人随意使用。”哈耶克开始意识到，如果没有健全政治经济学的正确核算，就无法设计出货币制度。
同年，哈耶克出版了《货币的非国家化》。此时，哈耶克的观点是，在当代民主国家中，总会有一些特殊利益集团强烈要求采取通胀措施，以便他们在短期内获益。政客们考虑的不是其政策的长期后果，而是下一次选举，因此追求通胀政策，即使这些政策与公众利益不一致。这些政策以及相伴生的人为低利率，会导致过度投资。此外，哈耶克看到，政府对货币的控制支持了凯恩斯主义的政策，并使政府相对于国民收入的规模大幅增长。
哈耶克指出，允许通货之间的竞争是消除这些问题的唯一途径：“我们得到的总是很差的货币，这是因为不允许私人企业为我们提供更好的选择。在有组织的利益的压力所统治的世界里，我们要记住的重要事实是，我们不能指望智力或理解力，而只能靠纯粹的私利来提供我们必需的制度。如果我们能够不再指望政府的善心，而是指望银行出于自己的利益来提供良好的货币，那我们就确实是有福了。”
在《货币的非国家化》第二版中，哈耶克扩展了他的论点，加入了“废除中央银行”一节。哈耶克论证道，消除政府对货币的垄断要求废除利率政策。就像市场中的任何其他价格一样，应该允许利率在不受限制的市场中发展。自由市场能够根据影响货币供求的快速变化的分散因素不断调整利率，中央银行永远做不到这一点。然而，哈耶克承认，即使在这种货币制度下，政府仍然会通过以债务融资的财政政策对利率产生一定影响；但政府将不能再人为地压低利率，以支持政府债务。最终，哈耶克的货币研究转向为考察通货的自由市场竞争的运作。
在哈耶克的年轻时代，他曾认为，中央银行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取的。而接近其职业生涯末期，他提出了相反的观点。哈耶克论证了通货可以而且应当通过市场机制提供，而不是由受政治影响且信息不完全的货币管理当局提供。
哈耶克早期的观点，建立在他对货币当局的动机和认知能力的慷慨假设之上。后来，他在认识论以及政治经济学等方面的发展，让他可以更深入彻底地思考，从而得出结论：自由市场是唯一的健全货币制度。
他在接受阿克塞尔·莱琼霍夫德采访时总结道：
我得出的结论是，剥夺政府其他的专断权力还不够，除非从政府手中夺走发行货币的垄断权，否则我们永远不能指望维持自由的经济秩序。因此，这迫使人们重新思考货币理论，而我现在正试图回到……这个问题：货币的稳定与其功能是否相容？我意识到，除非剥夺政府的垄断货币发行权，否则不可能有效地限制政府的经济权力，此外，我还认识到，在目前的政治秩序下，政府不可能实施明智的货币政策。
从哈耶克对货币政策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可以看出，哈耶克在其整个职业生涯中都在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发展，或者说，不断地进化。我们理解哈耶克的学术思想时，特别需要注意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