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网暴”来敲门，一位单亲妈妈决定拿起法律武器
贾黎明的手腕上，一道划痕仍清晰可见。
2023年10月11日晚，在持续遭受半年多的网络暴力后，精神崩溃的贾黎明拿起了身边的修眉刀……醒来时，贾黎明已经躺在青岛市即墨区人民医院的病床上。从崩溃中自愈后，这位单亲妈妈勇敢拿起法律的武器，将“按键伤人者”送进了看守所。
近日，贾黎明的经历被公安部网安局列为典型案例，施暴者薛某某（女）已依法受到刑事处罚。如今，贾黎明正在等待法院的判决书，她希望自己的维权经历能带给更多受害人信心和勇气。
来自陌生人的网暴
40岁的贾黎明是青岛市即墨区的一位带货主播。贾黎明与丈夫离婚后，儿子由前夫抚养，而她独自带着女儿小优生活。抓住了近年来短视频兴起的风口，贾黎明的直播带货生意越来越火，母女俩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然而，一位陌生网友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一家人的生活轨迹。
“我跟‘青岛薛姐’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生活中也没有任何交集。”贾黎明回忆，从2023年4月份开始，“青岛薛姐”就在直播时对她进行辱骂，说她从事的是非法行业，“卖的是假货”，内容不堪入目。
当地检察机关的起诉书内容显示，薛某某在直播带货期间，为博关注，利用贾黎明和前夫王某的家庭纠纷，多次使用侮辱性词语对贾黎明进行人格侮辱，并将其女儿就读的学校曝光，每场直播有千余人在线。同时，薛某某将贾黎明的照片发在204人的微信群内，引发网友辱骂。
贾黎明觉得，“青岛薛姐”之所以将矛头对准她，正是“流量思维”作怪，越是出格的内容越有网友“围观”。有时候，“青岛薛姐”一口气可以直播五个多小时，其他网友见可以“蹭流量”，不管事实真相，纷纷加入施暴者的队伍中。
凭空泼来的“脏水”让贾黎明百口莫辩，成百上千的恶意评论让她情绪完全崩溃，随之而来的是长达半年的失眠和焦虑，她每天只有服用药物才能入睡，一夜间她的头发白了许多。小优遭受网暴后，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有一段时间，贾黎明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她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同施暴者战斗到底
“可怜我的两个未成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们！”2023年10月11日晚，贾黎明因无法忍受网络暴力，留下一封遗书后，用修眉刀割伤了自己的手腕。因为失血过多，贾黎明意识逐渐模糊。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贾黎明隐约听到门口有人来了，而近在咫尺的手机，她却怎么抓都抓不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是好心的网友报了警，派出所的民警三分钟就赶到了，一位民警还抽出鞋带给我止血。”贾黎明说，随后赶到的120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抢救。由于抢救及时，贾黎明脱离了生命危险。
“妈妈，我真的承受不住了，在学校里我天天晚上趴在被子里哭，对不起，妈妈，再也受不了了……”
2023年10月22日，小优在深夜给贾黎明发来了数条信息，学校里的种种传言，令小优的情绪同样濒临崩溃。
为了保护女儿，贾黎明痛定思痛，她决定不再退让，而是与施暴者战斗到底。于是，贾黎明找到了山东坤拓律师事务所的刘鹏律师，她希望公安机关介入，将施暴者绳之以法。
“从刚刚出现针对她的网络暴力事件，贾黎明就曾找过我，我劝她内心强大起来，不要理会施暴者说的话，要保留证据，从证据上入手维权。”刘鹏律师说，2023年9月25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联合发布《关于依法惩治网络暴力违法犯罪的指导意见》明确指出，实施网络侮辱、诽谤行为，造成被害人或者其近亲属精神失常、自杀等严重后果，社会影响恶劣的，应当认定为“严重危害社会秩序”，依法提起公诉。
“施暴者现在往往有一定的法律意识，有时候并不是直接说出被害人的姓名，但根据评论内容，可以明确看出施暴者说的是谁，这也给公安机关调查和取证带来了一定的挑战。”刘鹏律师介绍，面对挫折和考验，贾黎明一度想要转为民事诉讼，但他一直鼓励她勇敢走下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地公安机关以涉嫌侮辱罪立案调查后，施暴者被依法刑事拘留。为了进一步调查取证，公安部门还多次前往短视频平台总部调取了大量的证据，一并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目前法院已经宣判。
仍需要长期疗愈
薛某某受到法律制裁后，贾黎明兴奋地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小优。一直情绪低落的小优脸上顿时有了神采，令她感到欣喜的是，在中考冲刺阶段，小优的学习成绩一下子冲到了年级第一名。
“有法律撑腰，小优腰杆直了，学习更有劲了。”贾黎明说，“我要感谢学校和老师，在我们最脆弱的时候，老师们对孩子一直都是满满的爱。”
经历过种种磨难后，贾黎明重新站了起来
如今，贾黎明在网络直播时自信地选择素颜出镜，然而头上的一撮撮白头发还是令不少网友心疼。“加油！”“勇敢走下去！”“去年你眼里都没有光，今年眼里有光了！”网友的留言温暖人心。面对在线的数百位网友，贾黎明声音哽咽，但她还是强忍住了泪水。
对于一些经历了长期或极端网络暴力的受害者而言，他们可能会表现出类似于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症状。贾黎明发觉，一旦自己回忆起被网暴时的经历，胸口就仿佛有一块巨石一般，心中的伤口仍会隐隐作痛。因网暴导致她重度焦虑、重度抑郁，每天还需要服药治疗。
“网暴是会死人的，他们（施暴者）对你的伤害会是一辈子的，永远抽离不出来，一想起来就会是‘意难平’。”贾黎明说，直到如今她仍然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与她素昧平生的人，凭空向她泼脏水？
“网络暴力对受害人是一种精神上的伤害，它不像感冒，人们吃上药好了就好了，相反，受害人可能需要一个长期疗愈的过程。”刘鹏律师说。
取证，取证，还是取证
电影《让子弹飞》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小六子去吃粉，被胡万和小贩诬陷少付了一碗粉的钱，小六子为了自证清白，剖腹取粉。“他掉进了胡万的陷阱，小六子的清白对于胡万来说不重要，他虽然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却付出生命的代价。”针对网络暴力的问题，知名心理专家“心理师觉民”用电影中的这一情节举例，建议受害人“千万不要陷入自证陷阱”。
“不要给网暴者断章取义的机会，如果被网暴了，一旦回应，就陷入了‘自证陷阱’。”“心理师觉民”认为，一旦遭到网暴，受害人千万不要解释，解释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使矛盾升级，还会为施暴者提供进一步攻击的机会。
“不要吵，不要闹，不要精神内耗，赶紧搜集证据。”贾黎明说，要想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关键是“取证”，为了强调证据的重要性，贾黎明一连说了三次“取证”。
在刘鹏律师看来，如果遭受网络暴力，受害人首先一定要冷静下来，不要给对方继续进行网暴的借口和理由，更不要在网络上进行回应。其次，要有意识地保留相关证据，“要相信法律肯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我们太需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案例了！”刘鹏律师说，网络不是法外空间，很多人觉得在网络上不指名道姓就没事，更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实际上并非如此。近年来，随着法治的不断进步，网络暴力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司法部门的介入将会更加及时，受害人维权将更加顺利，网络空间也会更加“清朗”。
6月14日，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联合公安部、文化和旅游部、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共同发布《网络暴力信息治理规定》（以下简称《规定》）。《规定》自2024年8月1日起施行。据悉，《规定》是我国第一部针对网络暴力信息治理的基础性立法文件，首次对“网络暴力信息”的含义做出了明确界定。
贾黎明回忆，当施暴者被法律制裁后，她和小优一起去看电影《第二十条》。16岁的小优还未成年，小小年纪却和她一起经历了人生中的狂风骤雨。看完电影后，小优郑重地对她说：“妈妈，长大了我想当检察官。”
（大众日报•大众新闻客户端记者刘玉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