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戏世界中谈道德，有意义吗？ | 第九空间
你是否曾经梦想成为一名大侠，在武林世界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你是否曾经构思一个理想社群，在你的领导下欣欣向荣、发展有方？然而，身为被命运选中拯救苍生的英雄，你会不会偷偷撬开别人家里的宝箱？深受众多治下社群成员信任的你，又会不会为了完成发展目标，在做裁决时将公平正义抛至一旁？
不必太过担心，以上令人尴尬的场景，并不发生于现实空间，而只是玩家们在游戏所构建的虚拟世界中，所要面对的小小抉择。然而，也正是这些对现实几乎毫无影响的抉择，让几派玩家为之争论不休，以至于成为互联网上经典的“引战”话题。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这些抉择与游戏中的其他决策节点不同，既不是“先往东还是先往西”这种平行选项，也不是纯粹基于数值的利弊取舍，而被掺入了道德伦理层面的思考，变成了“电车难题”式的问题。在部分游戏中，设计者格外强调这一点，其初衷就是想方设法对玩家提出不容回避的人性拷问。而在另一些游戏中，纵然设计者完全没往这方面想，玩家们也会主动发掘出其中暗藏的“道德陷阱”，进而展开额外的思辨讨论。
前者的代表性案例，有模拟末世极限生存的《冰汽时代》、在复杂城市探索谜案的《极乐迪斯科》等；后者的范围则更加广泛，从《仙剑奇侠传》是不是引导玩家做贼，到《精灵宝可梦》是否涉嫌虐待动物，几乎无所不包。乍听起来，对前者开展道德思辨更符合常识，后者听起来则多少有些“找茬”的意思。但事实上，前一类游戏如果做得不好，很容易被玩家的口水淹没，而后一类看似“无厘头”的讨论，有时也能让人眼前一亮，产生真正的深度思考。
最早让我开始认真思考相关问题的契机，是2018年国产独立游戏《太吾绘卷》的出世与热销。当时，这款游戏以“模拟武侠世界”“高自由度”为主要卖点，吸引了许多玩家和主播的兴趣，一时间，网上到处都是《太吾绘卷》的游玩视频，其中有人用心通关，也有人“花式整活”。其中，一位大主播的游戏方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他的设定中，主角“太吾”的立场被选定为“仁善”，其终极目标也和游戏设置一致，是击败肆虐人间的魔王。然而，这位“仁善太吾”在练功升级的过程中，几乎用尽了每种规则允许的“卑鄙”手段，反复把别人的宝物偷走送回刷好感度，给武林高手下毒逼对方传授自己神功，同样不在话下。对此，有人戏仿网络流行语，讽刺性地将其总结为：“我偷盗、下毒、绑架、抢装备，但我知道自己是个好太吾。”对这名主播和多数观众而言，这一切当然只是玩笑调侃，不必上纲上线。但也有不少人和我一样，由此开始思考：在游戏的虚拟世界里，我们是否仍要遵守现实中的道德原则？如果是，这又有怎样的意义呢？
毫无疑问，游戏（姑且只谈单机游戏）里的世界从来都不是真实的。从科学的角度出发，里面的每一个角色、每一场事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本质上都只不过是一串串文本和代码。一名玩家与游戏世界发生的互动，既不会外溢到现实世界，也不代表此人在现实中会做出任何类似行为。然而，这种虚拟属性，并不意味着游戏世界中发生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恰恰相反，正因其虚拟属性，玩家不需要为游戏世界中的道德抉择付出实际代价，它才更像一面让我们映照自身内心的镜子，又或者说是一场可以轻松参与其中的思想实验。
在真实生活中，我们无时无刻不被包裹在具体的社会关系与社会情境之中，因此，当我们信奉、践行特定的道德规范、伦理守则时，我们往往很难清晰地界定，我们究竟是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些规则所代表的思想，还是出于对社会现实的敬畏才不得不遵守这些规则。
这么说，并不是说前者更加高尚，后者更加虚伪，而是说道德伦理的内在逻辑十分复杂，更何况道德伦理不同于法律，并不具备绝对的强制性，因此每个人对其都可能有不同的理解，进而形成不同的行动方式，也并非所有道德信条都能得到社会各界的一致认同。在这种情况下，游戏所创造的虚拟世界，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以将自己从现实世界暂时抽离出来的空间，进而让我们能够隔绝干扰，单纯以自己的本心直面道德问题。
回到具体的游戏案例当中，玩家可以在一个全然虚拟的武侠世界行侠仗义，并且时刻牢记自己的正义立场，以此约束自身行为——我本人多数时候就是这样玩游戏的。这让我更加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究竟信奉怎样的原则，进而在现实中坚定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信念。反过来说，像那位《太吾绘卷》主播一样，喜欢在游戏中另辟蹊径，故意违背某些道德规则，尝试探索其后果影响的玩家，也并不是“不道德”的，而是在这一过程中摸索道德原则的逻辑和边界，进而与现实形成对照。
在另一款颇具争议的作品中，玩家在通关后，因其在游戏中的道德抉择，会被制作人正面拷问“这样做值得吗”，这让一些玩家颇受震撼，但也让不少玩家倍感愤怒，使得这款游戏的评价颇为两极分化。但在我看来，不论是感到震撼还是愤怒，玩家其实都已经完成了对这款游戏的深度体验。对前者而言，震撼来自于这一拷问给他们带来的道德反思，而对后者而言，那种愤怒的反应，又何尝不是一种对道德困境的真实体验？
说到底，游戏的核心是“玩”，其任何附加意义，首先还是要建立在快乐而非痛苦的基础之上。因此，游戏中的道德抉择，并不是衡量玩家道德水平高低的“考试”，而更像是一种心理测试——没有标准答案，只关乎我们如何更好地理解自身。
游戏不仅是一种娱乐，也是一种互动、一种表达、一种态度，“青春读行记”专栏《第九空间》，邀你探索“第九艺术”的无限可能。
撰文/杨鑫宇
编辑/黄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