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柳条河

2023-02-27 02:38:48 - 兰州日报

心中的柳条河

家乡有一条河叫柳条河,河水哗哗地从祁连山间奔涌而出,像一条长长的柔韧的巨大柳枝,弯曲、清凉、摇曳,穿山越岭奔向北去。它从古浪县城之西南,汇合了汩汩涌出的暖泉水,环绕半城,投入古浪河的怀抱之中。柳条河,清丽、明亮地奔流在我心中。

柳条河记录着家乡的许多事情。看着它哗哗的水流,里面包含着许许多多表情。激流泛起波纹,是它在皱眉头;漫流平缓,那是它在用心沉思;浪花,是它会心的微笑;洪流翻滚,便是它愤怒不已。当柳条河安静的时候,它闪烁着光辉,清波粼粼;当它暴怒时,会摇动河床,毁坏庄稼,冲走牛羊。

我依偎在奶奶的怀抱里,我的童年是柳条河水养大的。

我们来到柳条河边放驴、放羊,割猪草。割不断柳条河的情思,割不断投入柳条河山水的光影。雷雨骤至,把毛驴拴在河边柳树上,我躲在河堤旁的土坎下,和小羊羔们依偎在一起。我和毛驴、羊儿也成了柳条河的水花。晚饭后,我和同龄的小叔叔,一起到河边取水。月光投入河水,波光粼粼。我用大马勺,把河水一勺一勺舀进木桶。我看见,月亮也被我舀进了水桶里。河上,磨坊的水轮吱呀,催我俩回家。一路上,月亮在水桶里舞动。回家,把水倒进厨房的大水缸里,月亮不见了……

上了小学,在老师“人口手足,尺寸刀剪,山川河流”的朗读声中,我开始了人生最初的思考——河。不知道柳条河最初的那滴水,是从乌鞘岭间哪一个雪峰上融化的,一路上,汇入了山间数十眼泉水,收集了沿途许多松针、草叶上的霜露雨雪,容纳了沟岔里留出的涓涓细流。一路成长,一路壮大,一路滔滔,奔出沉寂的大山,向下奔流,把一河清流,融进了比自己更宽、更大的古浪河。

乌鞘岭的雪水、清泉、小溪汇成了柳条河,而我们这些小娃娃,也汇集到了学校。从一滴水,开始了一条河;我们从一个拼音字母,开始了人生求知的历程。教我们的是从地区所在地武威师范毕业的青年。武威就是古凉州,它是丝路重镇,那里有高高的城墙,笔直的街道,高耸的大云钟楼,举世闻名的“西夏碑”,风光秀丽的海藏寺……凉州城里还有电灯、电话、楼房、汽车,对凉州的仰望,让我们浮想联翩,高级中学、大学,书店、剧团、电影院,火车、飞机……远方的梦,让我们彻夜无眠。

老师说,走出贫困的乡村有两条路,一条是沿柳条河向西,可以到武威,那是远方;另一条是逆古浪河向东,穿峡谷,越乌岭,可到省城兰州、首都北京,这是更大、更长、更美的远方……爷爷说,你手里现在握着两样东西,一支是笔,另一个是牧羊鞭。笔短,路长;鞕长,路短。看你怎么走。老师的话,富有哲理;爷爷的话,实际实用。他们的话,就是摆在我面前的笔和牧羊鞭。

有一年,天降暴雨,柳条河发大水,浊浪卷着麦捆、豆篓,羊儿、猪仔,河上新建的一座木桥也被冲垮了。但人们没有责怪柳条河,更没有把责任推在柳条河身上。说那是“蛟龙戏水,鸟儿归林”——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庄稼明年再种,猪羊接着再养。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气馁败心。

柳条河流出西山口,汇合了窑弯的清泉水,便成了一条温暖不结冰的河,它带动河上三四十盘水磨,磨白面、碎油籽。到了寒冬腊月三九天,水轮照样“吱吱呀呀”,歌声不断。河水出了古浪峡,河面开阔了,水势更加平稳。清水浇灌滋润着土地、庄稼、人、畜。河水流过四坝,就快到黄羊镇了,离凉州城也就不远了。

那一年,我和七八个同学,考上了中学或师范,到凉州城里读书。告别小镇,走向远方,那是我们最大的梦想。但是,我们却永远走不出心中的柳条河。我们不是奔向大海的蛟龙,我们是故乡河里一朵朵欢快的小浪花。告别家乡,告别故乡水,告别笔架山,把我们心中的柳条河一起带走,走向更远的地方。我们走了,柳条河,把水滴留在小镇西南的湿地里,留在天空飘浮的云朵里,留在家中的水缸里,留在树叶、草茎上的露珠里,留在故乡人们的血脉里,留在生生不息的指望里……流出大山,流进江河大海,那是柳条河最大的理想。从同一小镇出发,向着同一河流的方向。一路同行者,有的成为伴我一生的河堤,知我冷暖,帮我成长;有的落入河底,成为泥沙,随岁月流逝;有的成了岸边花,让流水和眼睛不至于寂寞;有的成了河岸上的树,将身影投入河水,为河水增添了色彩。不同的脚步,不同的经历,闪耀着不同的光彩和价值。

柳条河,我心中的河,流淌一生的河。河流的一生,就是我的人生。有急有缓,有平有险。时光流逝,一去不返。而前行的路,还很长,需自己走,要自己蹚。只有爱,只有奔流不息的精神,才会汇入人类文明的长河,在汹涌澎湃中显现,长流天地间。

□赵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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